连载丨[中国故事:中华文明五千年]第二章:文明分野·血色青铜

商周更替带来了政治理念的转变。商朝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灿烂的青铜文明，但商朝又是一个极力崇尚鬼神的时代。商周更替不是简单的王朝更替，而是政治和文化理念的革命。从商代的“尚鬼神”到周代的以民为本、以德治国的转变，礼乐文明得到了长足发展，为中华文明注入了人文、理性的因素，从而塑造了中华文明的品格。

血色青铜

导读：武丁时期，商朝国势鼎盛，创造了世界上独树一帜的青铜文明。但是，这又是一个极度迷信的时代。日常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先占卜……

1934 年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河南安阳西北郊外的侯家庄。

在考古学家梁思永的主持下，经过 3 个多月的艰苦发掘，一座编号为 1001的商代大墓终于完整地呈现在考古队员的面前。但发现的喜悦很快变成了无语的沉默。在这座气势堪与古埃及的帝王陵媲美的大墓内，沿着墓道，全是人的森森骨架：有的手骨反绑，有的四肢扭曲，有的身首异处，总数竟达 160 多具。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么多人非正常死亡？是战争？是瘟疫？还是严刑酷法？

历史的秘密深藏于一味药中。

1899 年秋，一条传言搅动了北京城的古玩界：担任国子监祭酒的王懿荣大人正在不限量地收购刻字的陈龟板。而且每块龟板的开价竟然高达 2 两白银！

几百年来，中国的中药铺一直流行着一味奇怪的药——龟板。《本草纲目》称：“龟、鹿皆灵而有寿。龟首常藏向腹，能通任脉，故取其甲以补心、补肾、补血，皆以养阴也。”

而陈龟板，因为年代久远，药效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图 2-1　甲骨文

重金之下，王懿荣的陈龟板收购成果颇丰，短短一年时间，就达到了 1500多片。兴奋的文物贩子们并不知道，王懿荣收购陈龟板，并非真的着眼于它的药用价值。让他痴迷不已的，其实是这些古老的龟壳上刻写的无人看得懂的 “天书”。（图 2-1）后来人们才知道，这天书，就是举世闻名的甲骨文。它来自一个曾经在中华大地上存在了500 多年的古老王朝——商朝。

商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朝代。商朝的国都在很长时间内频繁迁徙，后来到了位于今天河南安阳的殷，才稳定下来，所以盘庚迁都于殷后，商朝又称为“殷”或“殷商”。

距今 3200 多年前，商朝的都城，肃穆的宗庙内烟雾缭绕。

占卜官争此时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他正在为商王武丁进行一次极为重要的占卜。占卜的结果将决定一件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商朝的西北方向，不断有外敌骚扰，掳走人口，抢掠财物。而派出征讨的队伍，已经数次大败而归。要不要继续派兵呢？

牛骨发出裂开的脆响。争认真研究了牛骨上的裂纹，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今天，我们可以在一片牛骨残片上窥见这次占卜的结果：辛巳这天，大王征兵，命令妇好率众讨伐土方，神灵会保佑吗？——吉利。

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难道商王要让王后领兵远征吗？

一场激烈的战斗，发生在今天中国西北。

商朝的士兵装备精良，有青铜盔、皮甲、强弓大矢、青铜戈、斧钺、卷头大刀、兽头小刀和磨刀的砺石。马拉战车一般 15 人一组。车上配备驾车人和弓箭手。军队排列前进，从右、中、左三个方向将敌人合围。他们冲破侧翼，直奔主帅的位置。这时，武丁的王后妇好挥动大钺，发出信号。于是，一群大象从旗帜下冲出来，向敌军猛冲，象背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向敌人射击。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庞大无比的动物，纷纷退避。商军趁机发起猛攻……

考古学家李济在《李济文集》卷四中写道，这是人们根据甲骨卜辞想象出来的战争场景。我们今天无从知晓战斗发生的具体地点，但是它的确存在，而且是有史记载的第一场由女人指挥并取得了巨大胜利的战斗。他们讨伐的敌人是土方。

商王武丁，是商朝的第 23 位君主，在位 59 年。他任用贤相，发展武力，使商朝达到了极盛，史称“武丁中兴”。

图 2-2　西周人头銎戟，甘肃灵台白草坡西周墓出土

在距今 4000 年前左右，全球气温下降，亚欧大陆草原生活条件急剧恶化。游牧人不得不向南方迁徙。他们虽然没有文字，却拥有很先进的青铜武器，掌握了马拉战车的技术。不少学者认为，甲骨文中的“土方”“鬼方”等指的都是南下的游牧民族。一件西周初年的“人头銎（qióng）戟”（图2-2）印证了人们的想法，这件戟的头部是一个浓眉巨眼、宽鼻突吻、披发卷须的形象，这显然不是华夏人。戟是中国特有的兵器。难道是将俘获的敌人首领的头像塑在武器上，起到震慑作用？

在这场大迁徙中，从中亚向南迁徙的雅利安人征服了古印度文明，创立了种姓制度。还有一支游牧人不断冲击两河流域文明的城邦，在那里创立了亚述帝国。

古埃及也未能幸免，地处南方的埃及人从来没见过马，马行动迅速，喷气如烟。古埃及遭到了巨大的冲击，从此衰落。但是，游牧民族在向东方迁移的过程中遇到了

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奴隶制国家——商朝。

商王武丁曾经花 3 年多的时间集中讨伐鬼方与土方。这是极为艰苦的战争，武丁曾经 7 次征兵，先后征召 2 万多人参战，这在当时几乎竭尽了商朝的全力。

《李济文集》卷四中将武丁时期有关“西北战争”的甲骨文梳理后认为：“这些最为可靠的原始资料，透露了中华民族在形成时期艰苦奋斗的真相，尤其是在内蒙古、河套一带发生的争夺战，实为奠定中国文明的一连串决战的序幕，其重要性不亚于史学家歌颂的传说中黄帝的阪泉、涿鹿之战。”商在西北边疆打了一场勇猛的、大获全胜的自卫战。初具规模的华夏文明在这场急风暴雨中屹立未倒。

图 2-3　商代跪坐玉人，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

（玉人采用新疆和田玉料，圆雕工艺，雕刻工艺精湛绝伦，展现出了商代精美的服饰特征。人面狭长，细眉大眼，宽鼻小口，方形小耳，表情肃穆。背后插一卷云状宽柄器，气度雍容，有人猜测此为妇好本人形象。）

妇好是一位有着自己封地和军队的王后，也是一位可以挥舞着 8 公斤青铜大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商朝四处征讨中屡建奇功。她还是一位可以进行占卜、祭祀，能书写甲骨文的才女。她是商王武丁最为珍爱的女人。（图 2-3）

在武丁时期的 1 万多片甲骨中，有 200 多片是关于她的。连她牙疼了、打喷嚏了、做噩梦了，武丁也非常担心，让人为她占卜。在长期的征战中武丁夫妻聚少离多。后来妇好终于怀上了孩子。卜辞中写道：“妇好要分娩了——不好。”妇好是不是死于难产呢？卜辞中没有记载。

壬寅这天，名字叫殻（qiào）的卜官卜问：“妇好分娩，不顺利吗？”武丁亲自查看，然后判断说：“都不顺利，就是顺利也不是吉利的事情，现在看来，妇好会死的。”这也许是妇好在弥留之际，武丁紧急进行的占卜。这里的武丁不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丈夫和父亲。隔着3000多年的时空，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心痛。

妇好去世，庙号“辛”，武丁将她葬在了自己的宫殿边上，日夜陪伴，不离不弃。

也许正是因为葬在宫殿之侧，妇好墓是商代大墓中唯一被完整保存下来的。1976 年考古学家进行了发掘，人们在妇好墓中除了发现青铜器 400 多件、玉器700多件之外，还发现了殉人15个。以人作为殉葬品，是商代的惯例。据学者统计，已发掘的商代墓中，殉人加起来近 4000 人。

图 2-4　商代后母戊鼎，河南安阳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武丁有 3 位合法的妻子，除了妇好之外，还有妇妌和妇癸。妇妌，也就是戊。我们熟知的后母戊鼎（图 2-4），就是武丁的继承人为祭祀其母戊而铸造。这只大鼎重达 832.84 公斤，是目前已知的中国古代最重的单件青铜礼器，被称为“青铜之王”。从马克垚编著的《世界文明史》中可以看到铸造这样一件青铜器所需要的极高的技术：根据铸痕观察，鼎身与四足为整体铸造。鼎身共使用 8 块陶范，每个鼎足各使用 3 块陶范，器底及器内各使用 4 块陶范。鼎耳则是在鼎身铸成之后再装范浇铸而成。铸造此鼎，所需金属原料超过 1000 公斤。而且，制作如此的大型器物，在塑造泥模、翻制陶范、合范灌注等过程中，存在一系列复杂的技术问题，必须同时配备大型熔炉。铸造这样大型的青铜器，首先要分别铸出部件，然后再合铸成为一个整体，工艺十分复杂。铸造时需要二三百个工匠同时操作，密切配合，才能完成。

后母戊鼎的铸造，充分说明商代后期的青铜铸造不仅规模宏大，而且组织严密，分工细致，显示出商代青铜铸造业的生产规模与杰出的技术成就，足以代表高度发达的商代青铜文化。

图 2-5　妇好钺上的“虎咬人头纹”

图 2-6　商代虎食人卣

制作这样精美的青铜器，是为了祭祀鬼神。青铜器中的铭文和图案是沟通人与鬼神的媒介。鼎耳上的“虎咬人头纹”图案在妇好青铜钺（图 2-5）以及虎食人卣（yǒu）（图 2-6）等商代青铜器上一再出现。专家推测，这里的人是一个巫师，正与虎达成某种神秘的默契，借以通达神灵。这是一种神权文化的产物。这些狰狞的图案是贵族阶层雄踞于民众之上的威严、权势和暴力的象征。

商，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朝代，也是中国第一个有直接的同时期的文字记载的王朝。从公元前 1600 年至公元前 1046 年，历经 17 世 31 王，前后延续500 多年。

武丁时期，商国势鼎盛，创造了在全世界独树一帜的青铜文明。但是，这又是一个极度迷信的社会。日常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先占卜。饮酒，可以让人们在迷醉中仿佛与鬼神交流。因此，饮酒之风也弥漫社会。

武力、鬼神、嗜酒把一度辉煌无比的商朝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新的力量，则在渭河流域悄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