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 在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蓦然涌现 湿漉漉墨色树枝上的花瓣
·庞德(1885-1972),意象派运动主要发起人,现代文学领军人物。庞德是叶芝的学生。詹姆斯·乔伊斯的挚友,艾略特的同学,海明威的老师,且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很影响。很遗憾,也许是因为政治原因,庞德始终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因为庞德后期传向法西斯主义,在二战爆发之前,庞德就来到意大利,在当地组织了一个反美广播电台,支持墨所里尼。他被以叛国罪逮捕。他在好友的劝说下,通过装精神病人,躲过了叛国罪的审判,被关押在华盛顿伊丽莎白医院13年。期间他在诗歌大放异彩,获得了国家文学奖。被释放后,他又回到意大利并死在那里。 主要作品有《面具》《反击》《献祭》《诗章》等。他的意象派作品中汲取了某些日本诗歌如俳句诗的写作形式及特点。1917年之后他开始了现代派写作。除此之外,庞德还是一个热衷于介绍中国古典诗歌和哲学的翻译家,他自称为儒者。经他改编并翻译了《神州集》、《诗经》、《论语》等儒家经典。
庞德给“image”下的定义是:“一个意象是理智和情感瞬间的复合物。意象可以分为两种:它可以来自心灵,因此是主观的;它也可以是外部因素作用于心灵的结果。庞德所提倡的意象派诗歌创作原则追求的是直陈、简约、凝练的风格,去掉一切无意义的词,按照直觉呈现意象。
关于这首诗,庞德曾在回忆录中作过介绍:
三年前在巴黎,我在协约车站走出了地铁车厢,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面孔,然后又看到一个,又看到一个,然后是一个美丽儿童的面孔,然后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一天我整天努力寻找能表达我的感受的文字,我找不到我认为能与之相称的、或者像那种突发情感那样可爱的文字。那天晚上„„我还在努力寻找的时候,忽然找到了表达方式。并不是说我找到了一些文字,而是出现了一个方程式。„„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许多颜色的小斑点。„„这种“一个意象的诗”,是一个叠加形式,即一个概念叠在另一个概念之上。我发现这对我为了摆脱那次在地铁的情感所造成的困境很有用。我写了一首三十行的诗,然后销毁了,一个月后,我又写了比那首短一半的诗;一年后我写了这首日本俳句式的诗句。
如果我们把两行是连起来就是人群中幽灵般的面孔,湿漉漉墨色树枝上的花瓣。这两行是避免使用了明喻:花瓣似的脸蛋或暗喻脸蛋是花瓣,而是使用了意象主义诗歌里典型的意象叠加手法。人群脸庞这一组意象是直接的现实和世人看的直接形象。湿漉漉的树枝花瓣这一组意象是由现时的刹那间的感觉所引起的相似联想:人群对应湿漉漉的树枝,脸庞对应花瓣。就这样,两重意象在诗人的心中交替闪现,形成了是个画面上的意象叠加。面孔和花瓣是两个不同的孤立的意象,诗人把两个意象叠加令人产生丰富的联想,从而把具体的意象抽象化、神秘化。
诗中只有两个意象,人群中的脸和黑色枝条上的花瓣并置在一起,这完全是在匆忙的行走的人群中获得的瞬间意象,写出了诗人一瞬间的视觉印象,一瞬间的内心感受。在地铁车站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诗人置身其间,行人迎面涌来,匆忙从身边卷过,光线不好,天气阴冷而潮湿,整个气氛阴森潮湿,令人窒息。突然间,一张美丽的脸闪现了,接着又是一张,又一张......整几张女人和孩子苍白美丽的面孔时隐时现,..在昏暗的人潮里,它们分外鲜明。打破了这种冷清沉闷,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从而感受到一些活力。两个并置的意象映入大脑,构成俗陋与优美,潮闷与清新对比强烈的画幅。既表现了都市人繁忙庸碌的生活,给人以一种挤压感,描绘出现代人内心的焦虑不安、紧张动荡、繁忙而又单调的生活现实,同时又展示了心灵对自然美的依恋与向往。
下面我们从诗歌精心措辞来欣赏这首诗。诗中的petals(花瓣)显然是比喻faces(脸蛋)。在东方传统文化中有“面若桃花”,“貌美如花”的说法,说明把“脸蛋”比喻成“花朵”很符合我们的观念。我认为诗人用“花瓣”来比喻“脸蛋”远远比用“花朵”来比喻“脸蛋”要贴切。首先,如果说漂亮的脸蛋聚集在一块可以被称之为美丽的“花朵”的话,那么这些在地铁车站若隐若现,隐隐约约闪现的
漂亮脸蛋被喻为零星飘落的“花瓣”不是更贴切吗?而且“花瓣”给人的感觉比“花朵”给人的感觉更精致,更飘逸,更洒脱。再者,“花瓣”与阳光相背,或明或暗,又透出一种神秘感,刚好地铁车站里那蟪漂亮的脸蛋在昏暗的灯光也是或明或暗,也透出一种因为美丽而折射出的神秘感。真是绝对的吻合!诗人用“黑色枝条”来衬托这些美丽的脸蛋也是非常独到的。如果说白皙红润是健康和美丽的颜色,那么这些漂亮脸蛋(花瓣)的基色应该是鲜亮的。我们常说“红花要有绿叶衬”,那么诗人这里为何要用“黑色”来衬托这些艳丽的“花瓣”呢?因为诗歌的意境是在地铁车站里,那昏黄暗淡的灯光更接近于暗色调,所以诗人就用“黑色”来作底色了;花瓣的鲜艳与枝条的黑色形成反差,“花瓣”更显美丽,“黑枝”更令人反感。从中我们可以想象出,诗人对纸醉金迷、物欲膨胀、人情冷漠的现代都市的极端厌恶,以及对“真、善、美”的迫切渴求,对一切积极向上,充满生机的美好事物的憧憬,这两种情感在“花瓣”与“黑枝”的对比反差衬托下,更显强烈。诗中还有一个亮点就是wet(湿漉漉的)。我们知道,诗人那天在地铁车站时,巴黎刚好是细雨蒙蒙。可是地铁车站里面是不会下雨的。但为什么诗人说(湿漉漉的枝条)呢?我认为诗人通过其丰富的想象力,超自然地把地铁车站外面的雨水给洒在地铁车站里面那些浮动的美丽“花瓣”上;也可以认为地铁车站里长期潮湿的环境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带有湿气。这里“花瓣”不仅鲜亮,还附着水滴。带水的“花瓣”因此而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娇翠欲滴,谁能不为如此丽的“花瓣”怦然心动呢?!当然这里的“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也隐约露出了诗人心里一点淡淡的忧伤或者说哀愁。美丽因为淡淡的忧伤或哀愁会更美丽的,也更让人眷恋。
《地铁车站》这首诗一共两句话,十四个单词,创造了四个意象:面孔(faces)、人群(crowd)、花瓣(petals)和树枝(bough)。全诗虽然一个动词也没有,但每一个名词就是一幅画面,几个画面依次出现,产生一种比兴效果,使读者完全可以地把几个意象联系在一起。作者采用阴湿的树枝比喻幽暗的地铁以及其中的人群,通过鲜艳的花瓣形容人的美丽面庞,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气氛融洽、意象鲜明的画面。诗中省去了动词、中间亦无连接词,剩下的只有形容词、名词以及英文中必不可少的冠词。因此,高度精简的诗句,达到了意象派诗人所追求的空灵境界,也体现出诗人庞德不懈追求的简洁、精确和直接的口语化风格。而这首诗所体现的短小精悍、意象迭加和意旨含蓄的特征正与中国古典诗歌以意象表达情感的艺术原则一致,让人自然联想到了唐代诗人温庭筠的五律《商山早行》中的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只用十个汉字就活灵活现地描述了这样一幅图:读者仿佛看到在茅店里过夜的旅人刚刚听到鸡声报晓,就起床看天色;虽然挂在天边的月亮还未落山,可是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收拾行装,匆匆上路;转眼之间就走出了画面,只在铺着一层寒霜的板桥上留下丁他的脚印;而且庞德诗歌的形式,内容和艺术手法都与自居易《长恨歌》中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非常相似。无论是白居易诗还是庞德诗的前一句都是面孔,后一句都是花,中间都无连接词。庞德自己曾说过,这首诗“是处在中国诗的影响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