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处置式的发展
汉语处置式的发展
上古、中古汉语处置式的发展
“处置式”是王力(1944)提出的一个术语。它是利用一定的虚词把受事宾语提到动词前面的一种句式,因为这类句子多数具有对受事进行某种处置的意义,所以叫做处置式。处置式上古汉语也有,用介词“以”构成(这与王力先生的看法不一。王力认为七世纪以前汉语没有处置式)。
今予将试以汝迁。(书·盘庚中)
伯楚以吕郤之谋告公。(国语·晋语四)
六朝沿用。
郭大怒,谓平子曰:“昔夫人临终,以小郎嘱新妇,不以新妇嘱小郎?”(世说新语·规箴)
因以死人头投大贤前。(搜神记卷十八)
六朝“将”开始用于处置式。
将此女与彼摩那婆,持以为妻。(隋阇那掘多译《佛本行集经》《大正大藏经》卷三863页)
尔时帝释,知佛心已,从铁围山,将一大石,安置佛前。(同上,846页)
到了唐代,“将”和“把”都广泛用于工具语和处置式,而且两者常常并用。
(1)用于工具语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秦韬玉《贫女》)
轻将玉杖敲花片,旋把金鞭约柳丝。(张祜《公子行》)
祗把练魔求志理,不将谄曲顺人情。(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
(2)用于处置式
心将潭底测,手把波文袅。(皮日休《奉和鲁望渔具十五咏·钓东》)
莫将天女与沙门,休把眷属恼菩萨。(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
唐宋时期,将、把既可用于工具语,又可用于处置式,而且同样用得很普遍。
就结构而言,现代汉语处置式动词一般不能是单纯的单音节或双音节动词,至少也得是重叠式,常见的情形是动词前后有一些别的附加成分。唐宋时期的处置式跟现代汉语比较,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动词前后没有别的成分,这是古今不同的。
已用当时法,谁将此义陈?(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料理中堂,将少府安置。(张鷟《游仙窟》)
软碧摇烟似送人,映花时把翠蛾嚬。(欧阳炯《杨柳枝》)
却思城外花台礼,不把庭前竹马骑。(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
秋时又把甚收?冬时又把甚藏?(《朱子语类》卷五三)
(2)动词后面带有宾语。这是古今一致的。
念彼上人者,将生付寂寞。(皮日休《初夏游楞伽精舍》)
何事从来好时节,只将惆怅付词人。(吴融《楚事》)
且将此事写表奏上晋文皇帝(敦煌变文集·山+卢 山远公话)
有人把椿树,唤作白栴檀。(寒山《诗三百三首》)
(3)动词后面有补语或助词。这是古今一致的。
用水头上攘之,将竹插于腰下。(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
汝闲时把他堂印将去,又何辞焉。(韦绚《刘宾客嘉话录》)
欲将香匣收藏却,且惜时吟在手头。(鱼玄机《和友人次韵》)
如人一日只喫得三碗饭,不可将十数日饭都一齐吃了。(朱子语类卷十)
(4)动词前有各种修饰成分。这也是古今一致的。
不期自己遭狼狈,将此情由何处申?(敦煌变文集·捉季布变文)
如来告讫见神通,将身一念便腾空。(同上《难陀出家缘起》)
不怕凤皇当额打,更将鸡脚用筋缠。(唐无名氏《街中又唱》)
现代汉语里,处置式的否定式,一般只把否定副词“不”放在“将”和“把”的前面,而不能放在“将”或“把”与动词的中间。唐宋处置式没有这种限制。
念我常能数字至,将诗不必万人传。(杜甫《公安送魏二少府匡赞》)
今人所以悠悠者,只是把学问不曾做一件事看。(朱子语类卷八)
从此锦城机杼,把回文休织。(王之望《汉滨诗余》)
此外,有些句子现代汉语不能用处置式表示,中古汉语却是可以的。
二人辞了须好去,不用将心怨阿郎。(敦煌变文集·董永变文)
不经旬月,行至胜山,将身即入。(同上《秋胡变文》)
总之,隋唐时“将”和“把”形成的处置式产生以后,应用逐渐广泛,取代了“以”的地位。但中古处置式还处在开始发展的阶段,以后逐渐增加了一些新形式。
近代汉语处置式的发展
近代汉语继续沿用“把(将)”字处置式,但也有所发展。
1、“将”和“把”的应用
(1)“把”用于处置式,“将”用于工具语。
(那个人)便将手把武松头发揪起来。(水浒传三十二回)
且把唐僧将那铁链锁在后面。(西游记九十一回)
(2)“将”用于处置式,“把”用于工具语。
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汗药将俺们麻翻了。(水浒传十七回)
把一条铁索将卢员外锁在房门背后。(同上六十二回)
(3)“将”和“把”都用于工具语。
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脯。(水浒传四十六回)
被那厮把蒙汗药都麻翻了,又将索子捆缚众人。(同上十七回)
(4)“将”和“把”都用于处置式。
林冲把尖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水浒传十回)
复回来把师父打一铁棍,将两个青氈包袱抢去。(西游记五十七回)
跟中古不同的是,近代“把”的应用频率比“将”大得多。以《水浒》为例,“把”用于工具语的270余次,用于处置式的1070次;“将”用于工具语的40余次,用于处置式的220余次。到了《红楼梦》,工具语一般用“拿”,处置式用“把”或“将”,两者有了明显的分工。
2、处置式的谓语复杂化
近代处置式的谓语有两点和中古一致,但和现代不同。一是谓语可以由一个单独的动词充当,不带任何修饰成分和补足成分。
试把你裙带儿拴,纽门儿扣。(王实甫《西厢记》四本二折)
这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水浒传十二回)
林冲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同上七回)
雪儿呵,偏把白面书生奚落。(汤显祖《牡丹亭》二十二出)
这类句子因为结构上头重脚轻,音节上也不和协,现代汉语几乎完全不用了。
二是否定的处置式中,否定词可以放在“把”“将”的后面。
你将我这臂膊休(扌+班)住了者。(高文秀《黑旋风》二折)
林冲每日和智深喝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水浒传七回)
把钥匙不见了,走来俺屋里寻。(金瓶梅三十三回)
近代汉语处置式的发展的特点之一是出现了不少复杂的谓语结构。
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水浒传四十回)
果然那些小妖一拥上前,把个长老绳缠索绑,缚在那定魂柱上。(西游记二十八回) 没好的给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红楼梦八回)
此外,用疑问代词作处置式的谓语,表示反向,从明代开始出现。
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随他把我怎么的罢。(金瓶梅二十回)
便硬着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样么?”(三侠五义十二回)
3、“把(将)”的宾语复杂化
在有主语的句子里,“把(将)”及其宾语的位置通常放在主语后面,也有少数放在主语前面的。
将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西游记六十回)
你依着我,把这礼儿你还拿回去。(金瓶梅七十二回)
把门你一把锁锁了,家当都交与你,好不好?(同上九十六回)
结构上,中古“把(将)”的宾语一般限于名词和名词性短语,比较简单。到了近代,“把(将)”的宾语大大复杂了,可以由单句或复句充当。
月娘先把乔家送帖来说了。(金瓶梅六十七回)
那妇人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时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一地说。(水浒传二十六回)
有时“把(将)”的宾语有这样那样的连带成分。
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银细软玉带宝石东西,都是当朝杨(晋+戈)寄放应没官之物,都带来嫁了汉子。(金瓶梅九十二回)
4、出现没有动词呼应的处置式
这种没有动词的处置式,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在对话中出现,带有比较强烈的感情色彩,说话者没有把话说完就停止了,逐渐成为一种固定的句式。
我把那驴贼丑生弟子孩儿!(孟汉卿《魔合罗》二折)
我把你这无知赃官!你认得我么?(明无名氏《梁山七虎闹铜台》头折)
我把你这个大胆的泼猴,怎敢这等欺人!(西游记三十五回)
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儿!”(红楼梦三十八回)
另一种是“把(将)”的宾语较长,后面失去相应的动词。
毛太公教把他两个使的钢叉并一包赃物,扛抬了许多打碎的家火什物。(水浒传四十九回)
寨后西北上,不知那里将许多粮米,有百十辆车子。(同上其七十回)
5、处置式和被动式结合使用
这类句子把动作的发动者变成介词“被(吃)”的宾语在句子中出现,显得比较特别。 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金瓶梅十一回)
今早帅众与天王交战,把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了。(西游记五回) 冯妈妈道:“还问甚么好?把个见见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吃人掇了锅儿去了。”(金瓶梅十八回)
6、不表处置的“把(将)”字句
有的“把(将)”含有“使令”的意思,动作其实是“把(将)”的宾语发出来的。
将大小将校,依令如此而行。(水浒传六十回)
把一个高赞就喜得手舞足蹈。(醒世恒言卷七)
把个西门庆欢喜的没入脚处。(金瓶梅十一回)
跑到这里来,偏又把凤丫头病了。(红楼梦七十九回)
有的谓语是形容词,“把(将)”也有“使令”的意思。
只得六十日,便把我孩儿都瘦了。(高明《琵琶记》四出)
须臾间,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西游记十六回)
妇人听了此言,便把脸红了。(金瓶梅二十三回)
有的谓语是否定动词“没”,“把(将)”的作用只是将宾语提前,既不表示处置,也不含使令的意思。
不知何故,臣等一夜把头发都没了。(西游记八十五回)
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红楼梦三十六回)
有的“把(将)”句提前到前面去的只是句中其他成分,宾语仍然留在动词后面。 府尹将我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水浒传十七回)
(潘金莲)拏过镜子来,从新把嘴唇抹了些胭脂。(金瓶梅五十一回)
“把(将)”字句的来源
“把(将)”字句在初唐前都是有实义的独立动词。“将”在上古有持、取等意义。如: 君教出,行有律,吏谨将之无铍滑。(荀子·成相)杨倞注:“将,持也。”
将笔来,朕自作之。(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平等寺》)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李白《将进酒》)
“把”,《说文》:“把,握也。”《战国策·燕策三》:“(荆轲)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唐李白《子夜吴歌》:“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南北朝以后,“把”“将”经常出现在连动句中。
孙子将一鸭私用,祐以擅破家资,鞭二十。(朝野佥载)
莫愁寒族无人荐,但愿春官把卷看。(杜荀鹤《入关因别舍弟》)
“把”“将”在这类句子中容易虚化,原因是在这样的连动句中除“将”“把”以外,还要另一个作为句子主要叙述词的动词,“将”或“把”只是表示一种无关紧要的辅助动作。语言中的某一成分所表示的意义如果不甚显著的话,那它所表示的意义就容易在人们的印象中逐渐消失掉,这样,“将”或“把”就由实而虚,新的处置式就这样产生了。
试比较:
诗句无人识,应须把剑看。(姚合《送杜观罢举东游》)
两鬓愁应白,何劳把镜看。(李频《黔中罢职将泛江东》)
就意义看,“把卷看”是处置式,“把剑看”和“把镜看”不是。但是,就结构形式看,它们的结构完全一样,可见“把卷看”的“把”在当时还没有完全丧失动词的性质。从这一点看,动词虚化的过程就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