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人一个不少,我还是个孩子
画面里,一个塑料袋,一根长杆,在树木稠密裁剪的阳光成千丝万缕状斑驳的背景下定格,零乱错落。记忆里的童年,便是这些。
从出生起,我便一直特立独行,努力着与别人不一样,在天真无邪的孩子堆里,出落的像一个小大人,高傲与孤僻。
后来,虽是搬了新房子,还是旧人,可是感觉却变了。
以前那个用土搭起来的瓦房,潮湿而阴暗。我喜欢那个窗子,用木头横横竖竖连起来的田字格怎么都打扫不干净墙面和屋顶落下来的尘土,一年到头都是深灰的颜色,它是屋里唯一通光的地方,漆黑里从天而降的两三道光柱往往能栓住我脚板,使爱动的我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床边趴在桌子上,托着腮,细数着肩上的光线,思考人生。那时,我才八岁。不习惯和小伙伴一起玩闹,不乐意跟着大人像个小跟屁虫。院子里有树,我有的是时间自己跳皮筋;还常常趴在屋里画成年美女,写凄凉的作文。我极有雅兴没事的时候栽栽花,每当经过邻居谁家看有漂亮的花草,我都会锲而不舍的移栽或央求他家明天留下种子,我爱的花,夜来香和苦菊。宁愿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就是原因。爸爸给我买的唐诗三百首,我二年级就背完了,还会用。
这里以前还没有经济作物,但是土地一直在,大树一直在,也一直有蝉。哥哥有房有身份,但以前他和所有的其他孩子都一样,也放羊。爷爷说小姑娘家家手脚没力气,玩儿就好,所以那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从来没有仰着头哼哼的甩一下木杆,听着清脆的皮鞭声咯咯笑的经历。我羡慕哥哥,手舞足蹈的吆喝着羊群像叱咤风云的将军威风咧咧的指挥千军万马,与和颜悦色的爷爷并行,一老一小悠闲的坐在草坡,一高一低,被夕阳拉长了影子。我就在他们不在的令一个林子里,捉蝉壳,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
爷爷的大手很巧,把橱柜上的花都刻的很漂亮,做的椅子一板一眼可爱的像个艺术品,他打的家具都得刷成红色的,平安又喜庆,这是爷爷的风格。我垂涎他的手艺,捉蝉壳用的木杆一定得是爷爷亲手削的,又长又直又光滑,爸爸没这个本事,叔叔当然也没这个本事。拿着那么精巧的家伙事,一路上我骄傲的大步大步的走,很是洋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那时候就懂。
那片小树林,仿佛是别的世界。里面没有晒的人们出汗的天气,没有嘈杂的说话声,没有庄稼。一踏进去,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绿挡都挡不住,健康平静。小时候,没出过远门,没走过长路,没见过别的风景,小树林对于我,广阔而神秘。三千平方米的面积,总也走不出去;五百米的长度,总是跨不到头,一步一个小脚印,乐此不彼的忙活,从天明到天黑,自得其乐。
我有一张老照片,穿着白色的新裙子,高高的绑着黑黑的长头发,脸上涂着白粉擦着腮红。那是是寄给我姥姥的,记忆里那也是我从一岁里到十八岁最漂亮的时候。奶奶不会打扮人,偏偏又喜欢女孩子留长头发,于是平时我都是没有齐刘海,没有斜刘海,大脑门,把辫子随性的绑在脑勺后面,又长又笨。所以我家那边,常常有一个小姑娘,矮矮的,瘦瘦的,拖着长长的头发,握着细细的竹竿,提前大大的塑料袋,光着脚丫,踩着厚厚的泥土,在太阳下孤单的走着,不快不慢,不急不燥,俨然与世无争的很多年。
可我是个假隐士,不过借心里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净土逃避不那么十全十美的现实,为自己的寂寞孤单找个避难所,起码使年幼的心灵得到些安慰,守着自己给自己创造的美满熬生命。爷爷不一样,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爷爷不会仗着自己的手艺挣黑心钱,不会像那
些娇贵的老爷子一样一上年纪就索性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清福,不会吊着烟斗坐在人多的地方漫无边际的东扯西谈。他不过安静的维持着年轻力壮的生活方式,不过继续以他独一无二的爱无声的滋养着他的子孙。爷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好多人都说姓侯的我们的一大家族都很聪明。这是我一直都引以为傲的事实。在我长到稍微壮的能领出门会自己走路嗒嗒的说话的时候,奶奶就老牵着我出去,把我放到她老姊妹面前,教唆我背从电视里听来的如澳门、北京等一系列的大城市,我口齿不清,张牙舞爪,她就在一旁看着,捂着嘴笑,像看小猴子卖弄一样滑稽。她还把我折的纸飞机纸电话用线缝的纸布鞋,把我所有呕心沥血造的家当像摆地摊叫卖一样摊着炫耀,孜孜不倦的给外人讲解。哥哥机灵,姐姐漂亮,奶奶偏爱我,不光是我小,从娃娃起就表现出的不合群教善良的奶奶心疼。
太偏执,嫩到孤注一掷,回身空。说的我,也是奶奶。
计划生育就是好,国家口号一喊起,就得到大伯爸爸叔叔举着大旗高度响应,少生优生在我家体现的淋漓尽致,爸爸更是实在,生我一个就再也不要了。我相信人多势众,我家人少,虽然没有受过欺侮,但从爸爸那代起,思想就变了,像被奴役的人民得到解放一样,真正当家作主站了起来,他们不再认同爷爷的平平淡淡才是真一说,而是觉得不活的风光就是失败。对哥哥要求高,对姐姐高,对我要求高。高人一头不是我的路,可我不得不按着他们要求的走。哪怕跌倒磕破了膝盖,哪怕坚持不住握碎了拳头。哥哥姐姐爬的太高,让我害怕。 走着走着发了呆,坐着坐着发了呆,吃饭也好,睡觉也好,我习惯一个人想着想着出神,考虑的多了,快乐越来越少,没人懂。
夜里春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床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
责任就像一个隐形的重担,压垮了多少人。生活里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人也不能为了自己活。为了爱人努力,我觉得很幸福。姐姐亲口说的,我境界自然没有她高,身体很累,但我知道我还是必须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就像扑向火光的飞蛾,甘愿做烈焰的俘虏,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
有时候,仿佛又看到那个女孩。拿着长长的竹竿仰着头看着一棵枯树发呆,一个人坐在小屋里傻笑,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跳舞,夜里,一轮弯月,幸福的遥挂在夜空。 多好。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己少,弦断有谁听。
有些事,想想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