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萧军一面缘
生活中的一些事,即便是一次很短暂的接触,有时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大批名作家诸如刘绍棠、从维熙、王蒙、艾青等陆续复出,重返京城。南京市文联主办的文讲所(后改为青春文学院),常借一些著名作家南下的机会把他们请来上课。大约是1983年,时令已届初冬,那时我担任文讲所的辅导老师,市作协秘书长林震公打电话告知我,作家萧军南下广州途经南京,文讲所想请萧老与学员见见面,叫我协助通知一下学员。 萧军是我心仪的一位作家,常将他和已故的萧红联系在一起。“文革”前我曾读过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两部长篇小说,都是鲁迅先生作的序。1935年被鲁迅先生收入“奴隶丛书”出版。不过我读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再版本。印象中,新中国成立后,萧军一直在受批判,乃至以后被逐出文艺界,销声匿迹,直到1979年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后,有关萧军的消息才渐渐多起来。 挂上电话,我立即按秘书长的要求联系了一些学员。见面会是在鼓楼医院对面的南京第二卫生学校二楼的一间会议室举行的。二卫校当时在双龙巷,那时市文联刚从鼓楼检阅台搬至卫校(不久又迁至高楼门)。那天晚上来了不少学员和部分辅导老师。 萧军是由秘书长林震公陪同进入见面会场的,会场里立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萧军看上去有70多岁,穿件对襟的棉袄,外披一件大衣,许是来前喝了点酒,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萧军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我一直记得清晰。他说:“我是三十年代的人物,从1949年起,我就被埋在土里了,现在突然又从土里爬出来了,咱们东北老乡叫我‘出土文物’,我是会说话的‘出土文物’,粉碎‘四人帮’,大快人心,不仅是整个文艺界的春天,也是我个人春天的开端。” 幽默的话语,立即激起一阵笑声和掌声。萧军说话声若洪钟,地道的东北口音。他与我平日所见的文人不同,全然没有那种文质彬彬的样子,说话脱口而出,很豪爽,不是咬文嚼字的那种。一点没有大作家的架子,随和得很。 那晚,他谈了很多,气氛也十分活跃。不断地有学员提问,问他的创作,问他关于鲁迅先生的事,甚至更直接问他与萧红的那段恋情。面对这些文学青年,萧老热情地一一作答。讲述他怎样走上文学之路的经历,特别是鲁迅先生对他的帮助和指导。他在三十年代写的,以东北三省被占事实为题材的小说《八月的乡村》,得到鲁迅先生的赞誉,但小说出版后却遭到化名“狄克”的张春桥横加攻击,鲁迅当即写了那篇有名的《三月的租界》加以反击。由此可以看出鲁迅对青年作家的呵护与支持。直到鲁迅先生逝世前的1935年,还为他和萧红的作品写信推荐,萧军的短篇小说《樱花》也是那个时候发表的。 萧老还特意讲了一个细节:当时在上海,社会上有一些人诽谤鲁迅先生,有一天,萧军约其中之一的张春桥到法租界的一个桥下谈话,痛斥张春桥诋毁鲁迅先生的言论。谈着谈着,从小习武的萧军一拳将张春桥打倒在地,并对他说“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一下”。这时刚好有警察路过,看见有人打架,大声喝住。萧军机灵地对警察说:“我们是在练习摔跤。”警察看看无事,轰走了他们。 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看见萧老激情四射,两眼炯炯有神。那晚,我们和萧老谈了很久很久。临别时,不少学员拿出本子请萧老签名留念。 那次见面后,我经常在报刊上看到萧老发表的文章和到各地演讲的消息报道,他很忙碌。1988年6月22日,萧军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走完了他81岁的人生。可我还时常想起那个初冬的夜晚,在双龙巷二卫校二楼萧军夹着香烟和文学青年交谈时的情景,那个亲切刚毅倔强的形象,那些落地铿锵有力的话语,那位自嘲“出土文物”的老人。这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原自一身轻”,这出自萧老笔下的诗句,正是他自己一生的写照。 (责任编辑:张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