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精神生活的浮世绘

现代人精神生活的浮世绘 贾平凹经历了接踵而来的灾难写了这本“苦难之作”《废都》，他用这本书写下了无法向人说清的苦难，又是这本灵魂破碎的书安妥了他苦难的生命。他没想到这本书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而这场大波也不理会他个人精神上的苦恼和寄托。

《 废都》的艺术成就有三部经典可以作为参考：《红楼梦》、《金瓶梅》、《围城》。三部经典历经岁月长河冲刷却依旧闪着永恒不灭的光亮，《废都》集三美于一，堪称经典。贾平凹在写《废都》之前说是要写一部和《红楼梦》一样的著作，他说林黛玉的悲剧之所以比其他文学作品的悲剧来的深刻，是因为林黛玉的悲剧不是由林黛玉的性格造成的，也不单是贾宝玉造成的，而是大家共同犯罪的。林黛玉会走到这个地步，《红楼梦》里面所写的每个人都有责任，所有的人都参与了这个悲剧。每个人共同制造了一个错误的时代，林黛玉跟整个时代发生了严重错位，她的悲剧就是伟大的人类品格。《废都》写四大名人尤写庄之蝶正如《红楼梦》写四大家族尤写贾家，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恢弘的人物命运画卷，都是从琐碎的日常生活着手，从纷繁复杂的人群中刻画中心人物，演绎一出时代和命运的悲剧；《废都》中大胆而又尖锐的性描写，直袭《金瓶梅》并在性爱内涵上挖掘的更深刻，强调灵与肉的高度统一，使得作品披上了社会风俗艳情史的彩衣；《废都》是继《围城》之后第二部描写知识分子题材的长篇小说，它写出了知识分子在失去自我后无以自慰的深深悲哀。

看《废都》有四个境界：第一种境界是这是一本黄书，我与我的一位老师说时他大学时期看《废都》只当是一本黄书，现在人中年依稀看出其中人性的悲哀；第二境界是看到的是中年人的心境和经验，内心无法诉说的精神上的寂寞、茫然与颓败；第三境界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和当下社会的流变。一种毫无掩饰的批判，一种指向现代文明对自然人性戮害的控诉；第四境界是贾平凹所说的这是一部“苦难之作”，是一部灵魂破碎的书。贾先生说“在中国对小说的认识里，如果小说写到人生层面、命运层面，算是好小说，但是我觉得还不够，还得写到人性层面，写到灵魂层面” 小说有一种悲凉的意境，似乎是灵魂的泣血，废都西京这个城市以及城市里面形形色色灵魂都在静静的泣血。

贾平凹的语言素有一种拙朴的味道，《废都》中却创造了一种新的语言，这在文学史上是不可多得的，从自古白话小说中获得滋养，建立自己的个性，不是欧化更不是翻译化的，而是来自底层的土气的话语，很有根，有表现力。不仅语言，而且生活也是中国人的生活，体察到中国人活着的滋味，有着中国化的外壳。但在表现手法、叙事方式上，甚至整个精神空间的传达上，都试图引进西方现代意识。《废都》采用了古典的草灰蛇线法，而融入了西方意识流和精神气质，中西合璧。

《废都》是以主人公庄之蝶为中心巧妙的组织人物关系，围绕他着墨最多的四位女性：牛月清、唐婉儿、阿灿、柳月。其中作者大胆直白的描写庄之蝶与四人的性行为。《废都》在贾先生的作品中前所未有，这倒不是首次写都市知识分子的生活，而在于剖露灵魂的大胆彻底而又肆无忌惮的性爱描写。它酣畅淋漓地披露了性本质，高扬灵与肉的统一，透骨的悲凉和彻底的绝望。庄之蝶与传统女性牛月清性爱不和，是灵肉不和。他是著名作家处处为声明所累，周围的朋友尽可能的捞取利益，使其陷入一场非其所愿的官司之中，精神陷入极度苦闷和盲目之中。为了寻求解脱，他和大胆追求美好生活和给她幸福的男人的唐婉儿，依靠名人提高自己地位追求富裕的柳月，追求生存尊严走出灵魂自卑的阿灿发生了借助近乎疯狂变态的性爱。三个女人的灵和庄的灵都是高度统一的，所以就有了庄和三个女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他们分别是不同层次不同经历的女性，每个人的际遇、心理都展示着社会文化的侧面。他们欲海沉沦，灵魂挣扎以表现文人价值理想和人格操守的失落，昭示了物欲泛滥的文化废墟中是不可能用欲望来拯救个体生命的空虚。

“废都”二字贾平凹爱之切，但《废都》之废在何?

（一） 都之废

废都，废弛破败的宏大都市。西京，今日之西安，曾经西京汉唐辉煌凝固历史深处，只留五千年堆积下的断壁残垣和萎靡古城。一个“废”字有多少世事沧桑，给人以死亡衰败的气息。好好的一座都，却废了。《废都》中的“都之废”自然是浅显而又一目了然。

（二）人之废

作品中写庄之蝶声名显赫，写其日常生活庸常的琐事，笔触很少伸到这个人的精神灵魂深处，偶有指涉也赶快移开，似乎尽量避免碰触这个空虚文人的灵魂，但越是躲避就越显问题之所在，这正在贾先生处理的一个别出心裁。名人其实是受声名所累，成名往往使悲剧的开始。幸运的表象之中隐藏着人生之大不幸，作者严厉的拷问包括自己在内的文人的灵魂，也对桎梏庄之蝶的社会氛围进行了含而不露的鞭挞。庄之蝶从心态到生活都乱了章法，官场、情场、文场的失意接踵而至，他由“名人”沦为“闲人”最终成了“废人”。断尽精神琴弦的废人庄也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欲逃离这百业俱废的都城前往车站。车站虽有车有路，但所有的道路都是通往“废都”，逃离废都的路早已被自己内心的虚无缥缈和糜烂生活的道德困境的一片废墟阻断和埋葬。

（三）社会封建迷信之废

庄之蝶的岳母，梦云房还有老牛始终为文章蒙着神秘面纱。庄之蝶的老岳母死而复生，能辨识阴阳两界，能见人识鬼，睡觉以棺材为床，一双老眼看见满街鬼影，看似疯癫的话语却往往应验，似真似幻的行为举止让人半信半疑、扑朔迷离。庄之蝶这样的知识分子都信其三分，可见其后的三世轮回和因果报应也一定有其道德哲思，切不能因其迷信而一概否定；梦云房研究古典文学理应翻旧陈新却恰恰沉溺于气功占卜的虚无道学之中，全然一副封建老夫子形象。但其占卜却往往使人相信，陷入一种歪谬的宿命论；来自道家仙山终南山的老牛，通晓三世，有人的思维，俨然一个得道高人又似乎一个睿智的哲学家。他思索人类和牛生存状态，处处鞭挞人类丑恶，试图揭示生存本质。这番有关废都和废都芸芸众生的哲语娓娓道来，理智而富有正气。大量笔墨的神秘描写不是凸显了“封建社会遗留”之废和“迷信文化”之废的反思吗？而老叟在小说中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本事乡下人因事上诉在城里以捡破烂为生落了脚。闲时编几句谣儿，自吟自唱，这歌谣吟的满城的世故人情，唱得是世人的荒诞无稽，颇有味道值得咀嚼。从老叟的真诚中看到了贾先生迷茫的眼睛，对命运苦涩的无可奈何和黯然泪下。

（四）知识分子文化界之废。

四大名人：龚靖元、汪希眠、阮之非、庄之蝶。

龚靖元成名之后除了应酬之作其余基本不再动文墨，吃喝玩乐并参与赌博，成了公安局的常客；汪希眠成名之后，不再创作，而是去仿制古今名家的画作，买赝品混钱；西部乐团团长阮之非早已丢弃本行开了舞厅，搞时装表演赚取钱财；庄之蝶在前面已经提到。他们早已把赖以成名的技巧抛之脑外。“四大名人”沦为“四大闲人”。一代书法大师龚靖元先生沉浸于赌博而破产；颇有才华画家汪希眠成为拜金狂徒以制假售假而赚取暴利，自己独守空房的妻子成了庄之蝶的情人，汪希眠则徒有其家；艺术家阮之非走穴下海，于灯红酒绿中丧失自我，因成巨富被人打瞎双眼，只能换成狗眼聊度后生；典型文人庄之蝶成名之后便似乎忘记写作除了签名连字也很少写，终日虚无缠绵纠结，死于火车站。《废都》是沉浮于情天孽海中现代人最真实无伪的灵与肉的实录。

（五）婚姻家庭之废

牛月清是传统女性，五官无一不端正，合乎东方道德标准的“贤妻良母”。为人妻处处维护丈夫的声誉，费心尽力以至于失去了活力，内在缺乏激情，压抑了自己也压抑了庄之蝶，二人性爱生活是废；为人母，两人渴望有孩子却不能凸显由于牛月清的封建而难为人母的悲剧意味。任何婚姻之外的性爱都是不道德的，而庄之蝶却和唐婉儿、阿灿、柳月发生了酣畅淋漓的性关系，在牛月清面前本能之无能得到了欢腾的展示。这一废一兴的对比，使得婚姻家庭之废废的彻底，令人深思。

（六）精神灵魂之废

贾平凹在《废都》1993年出版以后说“唯有灵魂真实，任人笑骂评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社会出现的最新变化，以及知识分子的迷茫失语等精神状态的变化，白描了一幅城市的浮华和一代文人乃至一代人堕落的画卷。精神逐渐被一种面对现实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沉沦感和悲伤感左右。贾平凹笔下的废都不是一片荒凉，而是知识分子失去自我以后无以自慰的深切悲凉，是人性的最后一次挣扎，也是他最后一次在狂风暴雨中赤裸裸的呐喊。“百鬼狰狞，上帝无言”，贾平凹用敏锐的笔触碰触到了内心深处的人性弱点，用肆无忌惮的手法割裂了空虚之下不敢以真相示人的灵魂。

《废都》似乎让我看见了贾先生游走于渭河之畔、西京之郊的悲凉、孤寂和无处安放的诉说和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