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孩子

　　我5月25日生，双子座，血型AB。算命的说我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　　熟识却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是一个单纯的乖女孩。整齐油亮的学生头好好地挂在耳后，小声说话，用词委婉替人着想。可以安静地坐在咖啡屋里目光婉和地听她们的心情故事或情感经历，在适当的时候叹息或是微笑。我的朋友用大姐姐的声调告诉我说我不懂爱情。真的我不懂。我不懂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在不适当的时间地点去找一个不适当的人来完成一场不适当的爱情游戏，然后，还要不甘心地看着那人告诉他，我想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宁愿就这样孤单地坐在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对面，看着她们精致的困惑，自信的执着，手里轻轻地拿着吃冷饮的小勺子笑得一脸沉默。　　了解却不熟识的人认为我是一个叛逆的复杂女孩：一个人的时候我常会穿简单的衣服、复杂的鞋，抹蓝色的指甲油，擦紫色的眼影，画莫名其妙的画，写乱七八糟的诗。背着古怪的背包穿梭于形色匆匆的人群中，像头鹿一样优雅像只老鼠一样匆忙，笑得一脸寂寞。我漠视生活，痛恨政治，嘲笑社会，远远地避开人群，惟一相信爱情却没有爱情，用我自己的方式告别平凡却并不出色。　　我18岁，临近高考，在离学校不远的花园小区有一套房子，真正自己的房子，二室一厅，爸妈留给我的，完全的私人天地。别误会，爸妈不是大款，我也不是烈士遗孤，不过他们现在有了各自的房子便把过去的老屋买下来留给了我作为补偿。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老屋是他们失败婚姻的见证，两不误的。　　爸妈常来，救济灾民似的送钱送物。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内疚的样子。我想他们是在向我证明抑或是补偿些什么。可是证明什么呢？比如说他们爱我，可这我早就知道啊。如果他们不爱我，他们就不会有我，我也就不会有老屋，也就不会有我住在老屋里过着这种舒适的寄生生活。至于补偿，我发誓出落成今天这副精灵古怪的德性真的不是由于他们离婚造成的。我天生如此。所以在15岁那年当我发现他们的关系已令我不自由的时候，就决定给他们自由。所以我会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分手吧。”然后缓缓地走进自由的房间关上门很懂事的样子。可是我想我真的不是他们想像的那种冷漠自闭的孩子。我只是觉得爸妈真心相爱才有了我，小小的我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代表爱这已经足够好了。后来他们不爱彼此去寻找新的幸福去了，这并没有什么错。谁能保证爱一个人就会安安定定地爱一辈子呢？他们并没有伤害我，起码没有存心伤害我。我这种人似乎一生下来就是个麻烦的人，又何苦累着他们同我一起受罪呢？所以我叫妈的新老公大伯，爸那个温柔却并不美丽的小妻子本该是叫梅姐的，我就乖巧地叫她梅姨。无所谓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倒是他们很感动，受宠若惊的样子。只要不是钱，其他的礼物我照单全收。　　一模的卷子发下来了，不好反正也不坏，我的成绩一向上蹿下跳的吃不饱也饿不死。政治历史一般，语文意料中地DOWN到谷底，数学倒是出乎意料地冲到120，很圆满的样子。不过得分没有失分多，排到中上却也合情合理。刚开完家长会的妈小心翼翼地向我传达，老师说成绩介于本科和重点之间，很有希望的。才怪！老师一定说的是很危险的。　　腊月二十七，终于放假了。回到家里屋子很冷，胃很疼，于是就将暖水袋直接凑到热水管下接水。水并不热，明明已经满的样子，用手一按，扑，一口被水压着的气就出来了。再按，又一口。　　再按！　　再按！　　怎么存了这么许多气呢？胃里肿胀的疼痛消失了，可是哪儿又在疼呢？想哭的感觉像那支进口的水笔，本来写得好好的很流畅的，颜色也是好的，可是毫无征兆地没水了。再写，再甩，可是没水了。我哭不出来。　　打了个电话给佳言，我手握听筒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的：“三年前有个人承诺我，给我三年的时间。如果我快乐他给我祝福，如果我寂寞他给我幸福。三年过去了，那个人他还在不在？”　　大年初一，佳言带着他的女友孟来看我。孟是一个矮而且胖的女孩子。已是某名校大二学生的佳言如旧，一副被孟惯坏了的样子。除了外貌，孟是我见过的最女孩的女孩子，而佳言一直是很男孩的男孩子。我一直想，孟不是太单纯就是太有心机。因为她一定要我和佳言单独呆在大屋，要我们聊。如果换我，一定不会让我的男友和他的有复杂友谊的女友独处，更何况是那么写意的屋子。爸妈搬走后，爸的一位朋友将压在手里的十几匹花布寄放在大屋，后来就统统送给了我。我于是将形形色色的花布拼在一起，挂在墙上，还做了许多别致的小垫子。没事的时候就在这间屋子画画，听音乐。那天其实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时，佳言拿走了我一张抽象画。一纸深深浅浅的红色和黄色，画面太满，笔触太有力，并不值得收藏。　　后来他们走了。　　佳言是一个很会笑的男孩，是那种包容的洞悉一切的笑。三年前的某天，当他还是孩子，不对，当我们都还是名正言顺的孩子的时候，我一直在说在说，可他却只是安静地笑，一种被拒绝后仍甜美的明媚的笑。我不敢直视那张笑脸，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沉到那笑中的。如果那样我就安全了，可是同时，我也沦陷了。　　算了算了吧，眼角眉梢不过是一场误会。　　晚上，电话打过来，是佳言。那张画，谢谢你。画的是我对吗？　　沉默。　　——安安，你不快乐。佳言的声音好好的，柔软的，完整的。　　——有的时候，当我想事情想得很投入，别人就会说我不快乐。其实不是，可是许多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　　——算了吧，安安，真实点儿。你一直那么不真实。其实你既不温柔，也不另类，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罢了。我一直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里面的孩子都不会受伤，大家彼此相亲相爱地互相支撑着活着……　　佳言的声音长长久久地响下去，我轻轻放下听筒，走进画室。可是我错了，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一定是错了。我应该快乐，应该哭泣的。孤单的女主角终于等到了男主角一生一世的承诺，不是该微笑哭泣吗？不是吗？　　可是，是吗？有个人自怜自恋地度过了三年的时光，难道就是为了句承诺吗？一个18岁的女孩该有80岁的等待吗？　　我捡起一个淡蓝色的靠垫，把脸贴在上面。小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周日，早早地从小床上爬起来，跑进这个房间，钻到爸妈的被子里。然后，安静地甜美地睡去。醒来后爸妈都不在身边了，可我依然觉得安全，一颗心满满的全部是想哭的温柔。我要好好睡去，好好睡去。一直睡到醒来后憔悴的爸，小心的妈，包括将来的高考，包括佳言的笑脸，都能统统消失不见。一直睡到一个人也可以坚强地好好地活下去。一直睡到我可以真心地微笑，然后再哭泣得像个孩子。　　（刘辉摘自《新概念作文》，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