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可以为人带来尊严

　　作为设计师，王平仲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把12平方米的蜗居改造成了“豪宅”。他不单单改变了

　　一所建筑的设计，更重要的是给人带来了尊严

　　上海。四川北路。一个老石库门住宅区里，穿过几个巷子，在弄堂的最里端，两座房子的夹缝之中还有一座老旧而逼仄的房子。三代五口人就住在这个原本阴暗的百年老房里。但设计师王平仲用两个月时间的修缮，让这个原本阴暗的角落爆得大名。不久前，一则“12m2蜗居爆改成3层豪宅”的信息在微信朋友圈刷屏，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反差让网友们称奇。这座房子是在东方卫视《梦想改造家》第二季第三集里呈现出的一个个案，“夹缝中的家”。

　　王平仲喜欢挑战这种小空间。“人家的条件都这样了，还怀抱生活的希望。如果把它都改造了，条件更好的人更应该有信心去生活。”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事实上，王平仲在业内早有名气，只是上了真人秀后逐渐被公众熟知。在改造了那个“夹缝中的家”之后，找来的人更多了，但他每年接的设计案早已饱和。他仍然觉得，做设计就是“谈恋爱”，只接合适的案子。

　　“一条线画下去，

　　会影响一个家庭20年的幸福”

　　这个夹缝中住着五口人，经济条件不宽裕，男主人周渊还患有遗传型血友病，已经难以行走。这个小房子其实有三层楼，但每层只有12m2左右，一楼为厕所和与隔壁邻居共用的楼梯，二三楼才是卧室。三面都有房子夹着，其实，甚至这个房子就是利用周围房屋的外墙，只造了正门的一面墙而建成的。

　　“不光是房子在夹缝当中，我们的生活也是在夹缝当中。”男主人周渊在节目中叹息道。他的儿子周俊宇逐渐长大，但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睡觉的地方。孩子要是去父母床上睡，行动不便的周渊就只能睡地板；去祖父母的床上睡，爷爷又只能蜷着身子躺进柜子里。“我应该睡在哪里呢？”周俊宇问。另外，这个7岁的孩子也没地方写作业。

　　一年前，王平仲就接下了这个案子，但因为邻居阻挠等原因而搁浅。

　　“一方面是考虑到上面这个因素，不靠谱，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第二个是因为做这个节目有时间期限，我也没想到这个房子的问题特别多，后来拆掉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子。”王平仲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那个住宅就像一个炸药库，巷子其他住户的煤气管道都在这里分支，另外还有老化的电线、自来水管，整个管线跟蜘蛛网一样密集。

　　王平仲去街道办、煤气公司协调，还得争取周围住户的同意，然后进行管道改造。一楼原来为两户公用楼梯，他决定将其分开而各自拥有独立的楼梯，最后他干脆将邻居所住的楼房一起改造了。在三楼天台搭建屋顶排水沟时，工人施工时，还遭到了邻居阿婆扔砖头的抗议。

　　前后改了16稿方案，协调周围住户也成了这个设计师不得不干的活。用了两个月时间，从拆掉旧墙到重现布置厨房、卧室、厕所，楼梯锯齿形的盘旋并有为周渊量身打造的扶手，甚至从本以狭窄的空间里做出了一道液压电梯。利用天井的改造，将之前漏雨的情况变成了玻璃折射的阳光房，正门的外墙也用钢化玻璃改造，整个房子变得敞亮。室内的家具也重新打造，周俊宇还有了书桌，拉伸下来又成了自己独立的床。

　　周渊一家从阴暗逼仄的住房条件变成了敞亮、精致的小洋房。而百年的老青砖也被部分保留下来，作为变迁的印记。

　　在迎接住户回家的那一天，周渊的母亲抱着王平仲表示感谢，周渊的妻子惊讶于巨大的改变，而周渊坐上电梯自如地上下楼，几乎摆脱了曾经那个“牢笼”。

　　但外观的漂亮并非王平仲的所有目的。“我们做设计是大刀阔斧地做空间。”王平仲说，“一个建筑不在于它的外表多漂亮，里面多精细，而在于人进去了，人和空间有对话。”除整个布局之外，他会根据家庭成员的生活习惯打造家具和装饰。

　　哪些是固有的观念，哪些是要尊重的，哪些是必定要修正的，都得花时间去剖析。“一张图要考虑很多东西，画图本身不难。”王平仲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看图十分仔细，每一条线都是有意义的，一条线下去可能会影响一个家庭未来20年的幸福。”他和自己的团队经常讨论，这些线的意义或者支撑画一条线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要只是关心，要去做事情

　　设计可以改变生活，展示设计力的量可以到什么程度，这是王平仲和这档家居真人秀节目共同的目标。“漂亮的外观，只是设计的一点皮毛而已。”王平仲坐在办公室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怎样展示这个力量，观众多少也能看出来。”

　　王平仲所在的设计公司是他一手创立的，但在名片上只印着“建筑师”“室内设计师”的头衔，虽然他的公司已经有十几位设计师。

　　“我不希望做一个企业，我希望做一个专业的设计公司。”王平仲说，“这个行业跟其他行业最大的不同是，只认人、不认头衔，设计行业是创造性的产业。”他之前在伦敦工作时，连名片都不用。

　　出生于台湾，先后毕业于东海大学和伦敦大学设计专业的王平仲，在2002年来到上海时，还很不习惯的这里的环境。“很奇怪的事情，人家名片上都印着一大堆头衔，太虚了。对我来说，你是谁不重要，你要做什么比较重要。”他说。

　　事实上，在做“夹缝中的家”时，王平仲公司的其他业务也没办法放下。“有一段时间，每天睡两三个小时，就算节目做完了，我们还得‘还债’，之前答应过客户的事情被稍微拖了一下。”他说，有一次外地客户体谅他的忙碌，直接让工程部、做水电、空调系统之类的负责人开几个小时的车来上海开会，开完会后一群人又得返回。

　　“他们也看过这个节目，觉得很棒。虽然他们做的是商业性项目，但也很支持我做公益的案子。”王平仲说。 　　“一个人应该要关心些时事。但很多东西不要只是关心，要去做一些事情，行动力更重要。”王平仲说，比如自己参加这个电视节目的原因。最初还是《非常惠生活》的时候，电视台的人通过设计杂志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做一个公益性质的家居节目。他此前也没看过这节目，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搞清楚，就答应下来。

　　“我很乐意去做这个东西，因为我很关心这方面的意义，之前一直没机会去做。”王平仲回忆说，曾在1999年台湾“9・12”大地震或者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时，很多校舍和居民屋被摧毁，他的一些建筑师朋友都去了灾区，一砖一瓦地支持灾区重建。

　　“我很遗憾没能去参加这样的公益活动，所以心中有个结，我也希望对这个社会做一点点贡献。”王平仲说。

　　“不想沦为赚钱的工具”

　　现在，王平仲被网友称作“暖男”，1米85的高瘦身材也被女粉丝唤作“男神”。高中时在台北打过篮球，大学时玩过音乐，伦敦留学时还学过厨师。王平仲说自己的爱好比较广泛。这决定了公司所做的项目也五花八门。

　　“业务比较多元化，比如我们做家装，也做别墅，还给开发商做样板房、售楼处、会所，也有做酒店、办公室、餐厅什么的。”王平仲介绍说，“激情是需要的，不同的项目容易激发做设计的斗志。”

　　这个小规模的公司做过最“高大上”的项目是中国商务部的大楼。十多家设计院去投标，他的公司是其中最小的一家，却是第一名中标的。“里面的主要空间最初都是我们做的，当然后来他们也修改了几次。”他回忆说。

　　“我们是一个创造型的公司，而不是一个生产型的企业。每一个案子，它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我们面临的客户和建筑都是不同的。”事实上，在平时的业务中，他跟节目里表现得一样，基本上负责到底，各种状况都得亲自解决。

　　作为一家设计公司的老板，是否接一个项目，主要在于能否和客户一拍即合，基本观念得一致。

　　“先不谈钱不钱的事情，先谈适合不适合。就跟恋爱一样，不合适，抱怨，还是得分手。观念真的很重要，很多人还是把它当纯生意来谈，而我们不想沦为赚钱的工具。”王平仲说。

　　而事实上，他也看到了国内这个行业的乱象，比如很多装饰公司靠卖材料给客户而赚钱。他也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回扣”。“我们公司不搞这些，我一般都会去了解清楚再决定是否接单。”王平仲说，“当然也会失手几个项目。”

　　在上海开公司，如果他本人去注册，只能算作外企，这会给平时的业务造成不便，所以后来公司法人挂靠在他人名下，遇到大的设计项目，也只能跟有资质的设计院合作。“伟大的设计理念，他们不关心，反正你就得来我这里敲章。”王平仲也体会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无奈。

　　就跟刚来大陆时，他第一次听说了“毛坯房”，他觉得建筑人员太不负责了，怎么不把事情做完就跑了？每个建筑或房屋的装修环境浪费了极大的资源、人力和财力。他认为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人的干的事情，在内地竟然需要四五拨人来干，“难道是让人吃大锅饭的原因？”

　　“相信设计的力量可以改变生活”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网络也发达了，很多人也出去看了。”王平仲说，其实大陆的行业环境也在慢慢改变，环保、节能、低碳等概念也在被倡导。

　　2002年刚到上海时，他的确遇到了很多事情。“身体上的状况还好解决，但很多都是观念性的问题。”王平仲回忆说。

　　其实，当初他决定从伦敦到上海生活没什么犹疑，因为原为国民党高级军官的爷爷去世后，他希望离家人更近一些，但又不愿意回台湾，便选择了上海。十几年过去，他的口音中还一股台湾腔。

　　“我一直相信一件事情，任何东西都是以前积累下来的经验。我从小到大都在换环境，所以也没怕过什么。”王平仲说，他当初完全没有考虑经济状况，就到了上海。

　　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他小时候就去了很多国家和地区，出生不久就随父到了墨西哥，然后还在那里学会了西班牙语。基本上每换一个地方，学习成绩就是最差的那个，每次都得重头开始学，花两三年时间就开始名列前茅，然后又搬家了。“经过几次这样的过程，后来发现只要你努力，就是无所不能的。”王平仲说，这锻炼了他的性格。

　　事实上，王平仲的祖籍是北京，他的爷爷是北京人。重庆成为陪都期间，他的父亲出生；国民党撤离大陆时，他的叔叔在广州出生。他算是这个家族中第一代在台湾出生的孩子。

　　“感觉有些漂泊。所以我对空间和家的概念跟很多人不一样。对我来说，有家人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有时候房子对我来说，反而没那么重要了。”王平仲说，“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人文、地理，还有不同的传统，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很大。所以包容度会相对更大，无论是对设计还是对人。”而他认为，把握了人、空间、时间三者的关系，基本上就抓住了设计或者其他事情的要领。

　　比如在改造周渊的房子时，周家已经在那个旧房里困顿了40年，而改造之后，患有血友病的周渊可以在那个空间里安全、顺畅地行动。

　　这位建筑师在电视上的真人秀节目出现，“我相信很多人会感动，设计师也会去重新思考。老百姓也会说，原来这个行业是值得尊重的，也会相信设计的力量是可以通过空间来改变生活的。”王平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