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军跌落

　　2011年2月12日下午5点，新华社一则短讯轰动全国。短讯称：“经中央纪委有关负责同志证实，铁道部党组书记、部长刘志军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在官方发布的通稿中，并未对刘志军以同志相称。有人联想到当年受贿近两亿元的中石化总经理陈同海，有关文件中都没有使用“严重”二字，由此判断刘志军涉案之深。 　　从1972年以养路工人的身份进入武汉铁路分局算起，湖北鄂州人刘志军已在铁路系统工作了39年。自2003年3月始，刘志军主政铁道部至今已有8年，此番突然跌落，探寻其命运沉浮，令人唏嘘，足诫世人。 　　 　　发迹之途 　　2月20日，一年一度的春运已逐渐褪去高潮。下午3点，坐落于鄂州市华容区的华容火车站乘客寥寥。大厅里仅有的一名工作人员说，这个车站客流量一向不大，但武汉至鄂州间，列车只停此站，不到5分钟，方便当地人出行。 　　刘志军的老家，便在离华容火车站7公里左右、一个名为牌坊的小村落。 　　几个正在候车的旅客闲聊说，“刘志军被查了，好突然啊”、“唉，华容站不会被撤吧”……这个看上去还算气派的区级车站，其命运和刘志军一样，被当地人猜测。 　　刘志军1953年8月出生，是家里的长子，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弟一妹。熟知刘志军故乡经历的乡亲介绍说，他从小干农活，能吃苦，也懂事，是典型的农家娃。刘喜欢读书，可家里穷，卖房才供他读到初中。在刘的同学印象中，他成绩虽不突出，但聪明，人缘好。 　　和青年刘志军打过交道的人，均对其赞不绝口。初中毕业后，刘作为义务工参与铁路建设，在工地打杂。对分配的任务，他尽职尽责，毫无怨言，事事抢着做，对待干部和农民的态度都一样亲和。他经常早上比别人先起床，打水、做饭、端饭；收工后，还会主动帮别人扛工具；“晚上大家都累趴下了，他为工友打来洗脚水，大家都喜欢他”。 　　“我们每天就是忙着做事，有时闲聊也没有交流过以后的打算，那时的日子很单纯……”从前曾和刘一起在工地做事的工友说，自己未曾预料刘志军今后会飞黄腾达，官至铁道部长。他也说自己没曾想过找刘托关系，“求他的人肯定太多了”。 　　“会说话”是刘志军老家人对他的普遍评价。修铁路时，刘曾被管事的人安排着拿大喇叭喊话鼓劲。此后，刘成为武昌工务段的一名养路工，这工作事关列车安全运行，需要极度细心、负责。19岁的刘志军每天孤身沿铁路线来回走，耐心检查每一个螺丝钉，自备水、粮。 　　据刘以前在武汉的同事说，他不光吃得苦，还头脑灵活，且写得一手好字，得到了时任武汉铁路局副局长黄某的赏识，屡被提拔，自此仕途一路顺风。 　　在武汉工作时，刘志军还经常在假期回家，和乡亲聊天时，他常说：“我现在虽然工作稳定，但还是渴望读书，小时候家里没钱，我和弟弟妹妹都读书少，现在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回校园……” 　　20世纪80年代初，刘被选入西南交通大学培训，为期两年，作为年轻干部培养。 　　据教过刘的杜教授回忆，当时刘学习刻苦，好研究，且十分稳重。刘经常提出一些深层次问题，并大胆发表意见。这为他后来走上领导岗位，大胆作出决策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每次到成都，只要一有空，他就回学校，看望老师，他说：“一切都是老师教育的！没有恩师的栽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90年代初，武汉铁路分局归郑州铁路局管，刘任郑州铁路局副局长。在郑州铁路局期间，刘并未有过大的举措。 　　调至沈阳铁路局后，刘志军对国外铁路运输情况进行了大量调研，针对中国实际，提出了列车提速的设想。彼时，许多人认为铁路提速会带来很大安全隐患，并不赞成。刘顶住压力继续试验。最后，沈阳至大连线实现了中国铁路运输史上的首次提速，从此吹响了全国铁路列车提速的号角。 　　此后，刘志军由沈阳调到铁道部任党组成员、运输总调度长、铁道部副部长、党组书记。直至2003年3月，刘升任铁道部部长、党组书记，步入其职业生涯的权力顶峰，期间，他还在中央党校修到了研究生学历。 　　从一名农家子弟到正部级官员，在刘志军的老家人眼里，他可谓是能力和机遇兼备，乡亲们都曾为其自豪。 　　 　　失落的家乡人 　　在鄂州华容的街道上，即便是一个麻木（三轮摩托车）司机，也知道刘志军老家的准确所在。不到半小时的车程，有路直达刘家，“这条路是刘志军修的”，“麻木”司机介绍。但村里人否认了这条路是刘志军为老家所建，只是鄂州市村村通工程的一部分。 　　华容区一位政府工作人员介绍说，刘志军在今年春节前回过一次老家，很风光，任铁道部长后，他从未回家过年，这次可能是有所预感，赶回来见家人一面，并且还在过去住过的房间睡了一晚。 　　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刘志军突然被调查的事情令家乡人震惊，也有些伤感。 　　刘家在牌坊村的宅子显得独树一帜：两幢暗红色的两层楼房，与周围黑瓦白墙的低矮房屋形成明显对比。 　　刘家大门紧锁，窗帘拉得严实。在“麻木”司机印象里，以前载人来，只要家里有人，门就会敞开。 　　见刘家有人来访，四周的邻居都远远盯着，并不言语。 　　见我们提着水果，一位老奶奶帮忙敲开了刘家的大门。一小伙子站在院内，瞧见我们，愣了半响，立即拿手机打电话。只见院内干净整洁，小池里数条金鱼欢快畅游。 　　不一会，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自称是刘志军的侄子。说明来意后，他并不愿多谈。“我们在家，什么都不了解”、“你有事找政府”、“现在不准外人进屋”……从他口中得知，刘的父亲已过世，母亲现在在武汉，由几个亲戚守着宅子。 　　这里民风淳朴，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老农挑着两捆柴走过，警惕地瞅着外来人，他说，现在对生人很戒备。据村民说，这些天，不少外人在此徘徊，被村里人认为是不怀好意。 　　其实，熟知刘志军从政前经历的老人们陷入回忆之后，聊起刘的过去，也是滔滔不绝。 　　谈起刘志军，老人们似乎都有说不尽的夸赞。“娃很孝顺，平日忙，还经常给长辈打电话，关心母亲。”一位邻居告诉《鄂商》记者，刘父过世后，她和刘的母亲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会谈到刘家大儿子。据她说，刘父过世，刘志军并未回家举丧，“他抽不出时间，娃小时候很可怜，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品没得说”。 　　他们都记得：“每次刘志军回来，都只坐车到村口，剩下的路会自己走进来，碰到老乡，一路打招呼，拉家常，很和蔼，没有官架子。” 　　和老人攀谈不到一会儿，便有年轻人跑来，要求我们离开，“请你们走，全村现在都很悲伤，我们不愿意被打扰……” 　　其实，对赴京为官后的刘志军，乡亲们少有接触，并不了解。 　　在家乡人带有乡情的评价之外，无论是主政铁道部期间力推的高速铁路，还是个性鲜明的工作和生活风格，刘志军在铁路系统内外都不乏争议。在铁路系统内部，有人说刘为人强势，一不高兴就破口大骂；有人说他头脑灵活，口才出众，善于获得高层领导赏识；也有人说，他真的是对铁路怀有深厚的感情。 　　对于刘志军的家乡人而言，上述现实很远。从华容火车站去鄂州，等车时，身边的老伯畅谈中国铁路发展，还给我们介绍动车组和高铁的分别，很专业。他自称因为是铁道部长老乡，所以很关注高铁建设，退休后，每天来逛逛，看看来往的火车…… 　　 　　祸起高铁招标 　　2月11日晚，刘被有关部门带走，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知情人士称，刘当时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过多言语，似乎已有心理准备。 　　次日下午3点，在紧急召开的铁道部干部会上，原海关总署署长盛光祖被宣布调任铁道部党组书记。两小时后，新华网发布了刘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的消息。 　　当晚，铁道部召开全路电视电话会议。随即，铁道部的官方网站删除了刘的相关资料。

　　对全国铁路系统，刘落马是大地震，一时间人人自危，近期与企业相关的联谊活动也被暂时搁置。 　　目前，即使在铁路系统内部，也没有获知刘违纪的具体情况，普遍的说法是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他人获得利益提供便利。 　　有消息人士透露，早在2009年，中纪委人士就开始调查刘，并对其进行警告，但刘当时并不在意。 　　该人士表示，刘此次被查，直接导火索是其他一些被调查人员把他招了出来。 　　一位接近中纪委的人士表示，刘落马与丁书苗案、罗金保案均有关联，丁是山西博宥集团董事长，罗是中铁集装箱原董事长。牵涉中国高铁巨额腐败、生活作风严重腐化，涉案金额近百亿元人民币和多家上市公司，并有可能引发铁路系统“地震”。 　　铁道部掌权者集审批、建设、管理权于一身，而每年高达千亿的高铁工程订单，为审批者的权力寻租提供了空间。 　　参与过对铁道部审计的一位人士证实，从2007年开始对铁道行业进行的审计工作中，就一直发现“问题不断”。而在罗金保案发时，中国高铁项目中违规插手建设项目招标、大肆收受贿赂的问题也有暴露。 　　在煤炭的流通环节中，铁路为重要的利益节点。而现年55岁的丁书苗于1998年认识了罗金保，罗时任北京铁路局临汾分局党委书记。2000年，在罗的引见下，丁接触时任铁道部副部长、党组成员的刘。同年，丁成立博宥集团。此后，该集团几乎垄断中国高铁声屏障项目。2006年，博宥集团参与组建的智奇公司，成为中国唯一一家动车组轮对生产和维修基地。 　　有调查显示，丁通过向刘行贿、提供工程回扣等方式，为其获得高铁工程、设备采购订单提供便利。 　　年初丁被调查，影响颇大。吊诡的是，农民出生的丁是高调的慈善家。2006年她还曾出资50万元帮助湖北罗田县平湖乡胡家河村修建乡村公路。汶川地震后，博宥集团先后捐资1.14亿元，曾被评为“中国扶贫开发典型人物”。 　　在很多熟悉刘和丁的人看来，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利用，在错综复杂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利益交织下，很多事情甚至并不是刘就能拍板决定的。 　　接近铁道部纪委人士表示，向下属打招呼，帮助特定单位中标，从中索要提成，或者要求中标单位将部分标段分包给关系人；利用管理工程的优势，直接向施工单位索要工程项目，从中谋取私利；平时收受对方的好处，在项目招标和管理中给对方单位提供方便等，已成为一些违法官员的常用手段。以不正当手段争夺工程项目是一个全国乃至国际性的问题，铁路建设市场也不例外。 　　年前，刘在部署铁路反腐倡廉工作时要求，领导干部要管住自己，对一些敏感事项不乱插手，坚决顶往各种说情、打招呼。履新铁道部的盛光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代表部党组表态，我个人及党组成员，决不插手干预铁路工程项目，请全路干部职工监督。” 　　 　　执掌铁道部 　　2003年上任不久，刘就提出铁路要实现“跨越式发展”，积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并不遗余力推动高铁建设。 　　尽管高铁“疾行”也饱受争议，但在刘的推动下，国家在规划和政策层面对发展高铁给予了支持。铁道部官员称，高铁建设不会因刘志军案而停滞。 　　有人注意到，在任命新的铁道部党组书记的会议上，安全问题被中央提到了首要位置。 　　有媒体评论称，在刘志军任上，中国铁路进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投资建设阶段，高铁建设高歌猛进，但体制改革停滞不前，安全事故和腐败案件屡有出现，备受指责的“一票难求、一车难求”现象则依然没有消除。 　　2006年，刘的弟弟刘志祥因涉嫌故意伤害、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死缓。其中就涉及倒票问题。 　　“铁道部部长的弟弟竟是票贩子”，民间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刘志祥比哥哥小3岁，起初是个工人，后一路升至汉口火车站站长，升迁速度刷新了武汉铁路分局干部任用晋升的纪录。 　　一位武汉铁路局相关人士反映，在刘志祥领导下的汉口火车站完全是家长式的管理，典型的一言堂，铁路职工私下都称汉口站为“刘家大湾”。而他在担任汉口火车站站长和武汉铁路分局副局长期间贪污、受贿高达3000多万元。 　　2006年3月16日，刘志祥在湖北省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受审。宜昌市人民检察院在对他的指控中称：1997年10月以来，被害人高铁柱承包经营汉口火车站招待所未到期，却被汉口火车站单方废除合同，他多次找时任汉口火车站站长的刘志祥索要赔款，该站未予解决。后刘志祥得知高铁柱准备与他人到有关部门，举报其违法犯罪问题，便指使无业人员彭支红（已判刑）对高铁柱进行报复。2002年12月8曰，彭支红邀约冯立海（已判刑）携带凶器窜入高的租住处，对其进行殴打，冯立海持刀刺破高铁柱右股动脉，致其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被捕后刘志祥供认：“没想到事情搞大了。”按照他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教训高铁柱一下……谁知道，他们下手重了”。 　　“刘志祥原来是有能力的，后来糊涂了。”刘的侄子告诉《鄂商》记者，“我就是农民，而且刘志军鼓励我们当农民。” 　　当时，刘志军公开表示，弟弟的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刘志祥最终免死，许多人认为与刘志军身处高位有关。 　　一名刘志军的家乡人说，刘当官后，来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一位能力不济的同学被拒后立即翻脸，到处说刘的坏话。随着官越做越大，刘回家渐少，或许也有意回避。但也有人认为，刘志祥虽不是他亲自提拔，却也被认为得到默许。 　　众所周知，盘根错节的关系配以政企不分的体制，使贪腐更易滋生和隐藏，利益勾连之下，监督机制往往形同虚设。 　　另外，刘主持的改革，也树敌颇多。 　　2005年，刘提出改革方案：全国铁路分局都撤销。有些地方铁路局失去原来的优势地位，职工们愤懑不平。 　　铁路基层员工也怨声载道，他们没成为现行垄断体制的受益者。铁路系统一位内部人士表示，刘在任时将大部分资金用在铁路建设上，对员工福利待遇投入不足。 　　铁道部长8年任内，刘受的唯一处分是09年被记过，因胶济铁路特别重大交通事故案。 　　身为农家长子，勤奋好学，出山村，得人心，借势而上，位高权重，光耀门楣，与弟相继糊涂，权钱交易，遭人唾弃，家族蒙羞，乡亲哀叹。 　　历史的车轮呼啸而过，不再返程，也永不停靠，只有在前进中反思。刘志军下车了，他终会淡出历史，惟愿他的悲剧不会重演。（实习记者孟滢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