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_婴宁_的亲和美感_用生态美学解读_婴宁_

2004年1月

第1期(总第122期) 宁夏社会科学No. 1. Jan. 2004试论 婴宁 的亲和美感

用生态美学解读 婴宁

刘衍青

(宁夏固原师专中文系, 宁夏固原 756000)

摘要:本文运用生态美学的观点, 从婴宁居处的环境, 婴宁的善笑与爱花, 婴宁的失笑三个方面分析

了 婴宁 的亲和美感, 旨在阐明人与自然亲和关系的建立并非降低了人的主体地位, 反而是使人身心愉

悦的前提与保证。

关键词:婴宁; 生态美学; 亲和

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0292(2004) 01-0122-03

生态美学是在20世纪中后期, 随着全球生态危机的出现(包括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 应运而生的。它以一种新的具有生态性的美学视角, 开始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 对单方面强调 自然的人化 、 自然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等观点提出了质疑。生态美学家认为, 生态现象始终体现着人与自然, 人与社会以及人自身内与外、灵与肉关系的整体协调本质 [1], 主张 在讲自然人化的同时, 也讲人的自然化, 将自然人化与人的自然化统一起来, 以实现人自身内部文明性与自然性的统一, 理性与感性的统一 [2]。这种人与自然和社会关系的谐和以及人自身生命的谐和, 都是通过人与世界之间亲和关系的建构为内涵的, 即人对待自然不是抱着征服和改造的目的, 而是如同热爱生命一样去感受它, 体悟它, 触摸它, 从而获得与自然生命与自我生命交流的情感满足。纵观中国文学史, 从老庄的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到陶潜的 桃花源记 , 从蒲松龄的狐鬼花妖, 到曹雪芹的 大观园 , 乃至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孙犁的荷花淀, 中国文人以其丰富而敏锐的感受力和超群的想象力, 一直在苦苦追寻与珍存着人与世界之间弥足珍贵的亲和体验。 聊斋志异 中的 婴宁 不仅是其中的典型, 而且通过婴宁生存状态的变化, 充分说明了人与世界的亲和共存并没有降低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 反而使人在与自然生命的交流与融合中, 感受到共享生命的快乐。

一、婴宁的居处 自然生命的自由绽放

读过 婴宁 的人总会津津乐道于文中婴宁居处的环境描写: 乱山合沓, 空翠爽肌, 寂无人行, 止有鸟道。遥望谷底, 丛花乱树中, 隐隐有小里落。 [3]这一段描写, 作者似乎是为了渲染一种清幽静僻的狐鬼氛围, 然而它并不阴森可怖, 使人禁不住想屏息静气地体味一下谷中清凉的空气触摸皮肤的感觉, 禁不住伸长脖子想嗅一嗅谷底野花的芳香。这里的山是合沓的, 树是乱的, 花是丛生的, 没有一样具有精致的造型, 然而它们不媚俗, 它们以自己本真的状态生存着, 面对这样的自然存在, 人在物质世界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被世俗纷扰的心灵平静了。爱默生曾说: 人借以安身立命的不是物质, 而是精神。精神的要素是永恒的。 [4]他从一个角度强调了精神对于人生存的重要性, 而 婴宁 中的自然美境, 则使我们意外地获得了一次精神享受, 它带给我们的 精神 犹如天籁之音 纯真

收稿日期:2003-06-23

作者简介:刘衍青(1971-) , 女, 宁夏固原人, 宁夏固原师专中文系讲师, 主要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

而自由, 它以花草树木的自然灵性召唤人们去追求本真的存在, 尽可能地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保存一席心灵自由舒展的空间。这是这一段自然描写的最高价值, 同时也是蒲松龄带我们进入婴宁心灵世界的第一道门槛。这里的自然尚未经过人的主观改造, 与其说它被尊重着倒不如说它自由着。它沉静而亲和, 充满着生机与活力, 这既是婴宁性格的生动写照, 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蒲松龄在失意的仕途上, 并未放弃对于自然存在的感受与追求。

以上所分析的 婴宁 中的环境描写是静态的, 接着作者以动静相间的笔墨描写了婴宁所居院落的情况, 北向一家, 门前皆丝柳, 墙内桃杏尤繁, 间以修竹; 野鸟格磔其中 , 门内白石砌路, 夹道红花, 片片堕阶上; 曲折而西, 又启一关, 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境; 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 [3]。这里的自然虽已着上了人之色彩 丝柳、修竹是文人高洁品格的象征; 豆棚花架则洋溢着田园气息, 野鸟鸣唱其中, 体现了人对自然由衷的热爱与尊重。尤其是那 海棠枝朵 竟然能探入室中, 犹如家中一员, 自由而活泼。在这里, 人与自然圆融起舞, 分不清是自然融入了人群之中, 还是人们投入到自然的怀抱。作者自觉地将生命存在肯定为人与自然的共享价值, 把人自身的存在放在同世界关系的谐和过程之中, 而不是以人的存在意志驾驭整个世界的生命存在与发展规律。总之, 在这一段自然环境中, 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生命都得以舒展和绽放, 包含了诚挚的生命归真意识。值得注意的是, 一提到 生命归真 , 人们往往会想到陶渊明的 桃花源记 的归真意识, 虽然 桃花源记 与 婴宁 都以 和 为生命要义, 强调心灵世界和自然环境的和谐与宁静, 但二者的 和谐与宁静 是有区别的, 前者是静态的, 自然永不停息的生成运动变成了万动归寂的循环, 失去了昂扬奋进的开拓精神, 它的和谐是静止的和平行的; 而后者是动态的, 和谐中蕴含着交融与沟通。在 婴宁 中的生命 人的和自然的, 都不逃避现实, 它们渴望宁静与和谐, 但也勇于打破虚幻的宁静去追求尘嚣中的本真存在, 尽管这种追求充满艰难。

二、花与笑 婴宁自然人格与感性存在的象征

蒲松龄以细腻的生命感受力触摸自然并描摹它, 并非仅仅为了记载那纯真的样态美, 而是为女主人公婴宁超凡脱俗的性格的孕育成长提供了一个适宜的自然生态环境而已。婴宁是一狐女, 她 年十六, 呆痴才如婴儿 , 虽 颇亦不钝, 嬉不知愁 , 善笑而酷爱花木。马克思恩格斯的美学理论早已指出人的生存发展不能不受到自然的生态系统的影响甚至起决定作用, 自然的生态系统所蕴含的自然美在人性的优化和滋养中具有重要作用。他们在评论欧仁 苏的 巴黎的秘密 时就曾指出女主人公玛丽花与大自然之间的审美关系: 在大自然的环境中, 资产阶级的锁链脱去了, 玛丽花可能自由表露自己固有的天性, 因此她流露出如此蓬勃的生趣, 如此丰富的感受以及对大自然美的如此合乎人性的欣喜若狂。 [5] 太阳和花给她揭示了她自己的像太阳和花一样纯洁无瑕的天性。 [5]这些评述至少包含着两层与生态意蕴有关的思想:即大自然对于人性优化的生态功能和自然美与人性美之间的生态性生成关系。因此, 婴宁天真烂漫的性格是亲和舒展的自然环境的产物。

婴宁性格中最突出的样态特征是善笑与爱花。短短三千多字的小说中, 关于她的笑的描写就有十余处, 婴宁初见王生便笑容可掬, 并笑语遗花而去, 以致王生 拾花怅然, 神魂丧失 , 后王生来访, 拜见王生时, 她在 户外嗤嗤笑不已 , 进屋后 犹掩口, 笑不可遏 , 遭嗔目后 忍笑而立 , 可一会儿便 复笑不可仰视 , 听婢女耳语后, 她 又大笑 并 遽起, 以袖掩口, 细碎连步而出, 至门外, 笑声始纵 [3]。婴宁善笑, 其笑天真而自然, 狂而不损其媚 , 流露出原始的童贞美, 她的笑声能使听者心神愉悦, 即使对她的笑颇为厌恶的婆母, 在其忧怒时, 女至, 一笑即解 。她的笑是与生命之灵性得以绽放的自然环境水乳交融的, 只有在 林无静树, 川无停流, 鸢飞于天, 鱼跃于渊 的涌动着生命动感的自然环境中, 婴宁才可能像玛丽花一样自由表露自己的天性, 才能打破人自身的隔阂, 发出犹如天籁之音的笑声, 难怪蒲松龄称婴宁为 山中的一朵笑矣乎花 , 并明白指出 倘若为解语花, 则嫌其作态耳 。可以说, 婴宁是一位得天然之韵, 富童心之趣的女子, 她的笑则是她感性存在的象征。

婴宁不仅善笑而且爱花, 她首次出场便 拈梅花一枝 , 并借花留情, 王子服第二次见到她时, 她正 执杏花一朵, 俯首自簪 , 即使拜见王生时, 她也不忘询问婢女: 碧桃开未? 她所住的庭堂院落更是桃杏繁盛, 红花夹道; 舍后尚有园半亩, 细草铺毡, 杨花糁径, 有草舍三楹, 花木四合其所 [3]。这些描写足见她对花的痴爱。虽然爱花, 但并不独霸供一己赏玩, 当她见王生保存着她遗落的那枝梅花时, 误以为王生也爱花, 便慷慨地说: 待郎行时, 园中花, 当唤老奴来, 折一巨捆负送之。 [3]后来婴宁随王生还阳, 仍然 爱花成癖, 物色遍戚党; 窃典金钗, 购佳种, 数日, 阶砌藩溷 [3]。如果说笑是她个体感性的表征, 自然情性的流露, 那么花则是她爱美天性的比况, 女性风采的表露。在这里, 婴宁与笑和花形影相随, 她与它们之间亲密的伙伴关系呈现出强烈的亲和力, 体现了人对于生命存在和生命活动的虔敬态度。透过婴宁那快活的、本真的生存状态, 不能不使我们叹服大自然的无穷魅力和爱抚自然对于人性趋善发展的重要性。

三、婴宁的失笑 人与自然亲和关系的破坏

虽然善笑和爱花是婴宁自然人格与感性存在的象征, 但现实社会严厉的伦理秩序和所谓的文明性对于自然和人都要进行 过滤 , 凡是不符合规定的必然要被剃除。古人云: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 非礼勿动。婴宁不分场合的笑首当其冲, 尽管她 笑处嫣然 , 人们听了皆乐之, 邻女少妇还 争承迎之 , 然而其婆母依然屡加禁止。婴宁最终在严厉的呵责声中, 发誓不再笑, 由是竟不复笑, 虽故逗, 亦终不笑 。笑是婴宁个体生命的表征, 一个 不复笑 的婴宁与其说她被从狐同化为人, 倒不如说她被异化为非人。她已经从个体感性存在方式靠拢到一般存在方式, 已经从充满活力的感性生命转变为社会化、符号化、价值化的固定角色。在小说的结尾段, 作者为了使 不复笑 的婴宁依然保持亮丽, 便安排她请求王生合葬鬼母夫妇以报答鬼母的吐哺之情, 这一情节虽然表现出婴宁身上浓浓的人情味, 但仍然不能掩饰所谓的 规矩 对婴宁笑声中所蕴含的纯真、无邪以及人自然本色的摧残与扼杀。读者依旧会无限怀念那个时时处处以花为伴, 笑声朗朗的婴宁。在我们遗憾的同时, 不禁会问:婴宁的失笑仅仅是由于婆母的叱责吗? 回答是不仅仅如此。究其原因, 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需要我们注意:

(一) 婴宁自然人格的存在需要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适宜土壤。孕育婴宁纯真情性的自然环境清幽僻静, 那里花草树木自由绽放的生命力感染着婴宁, 她与它们情同手足, 彼此亲和友善却不客套、造作。婴宁没有刻意去保护它们, 它们也没有谄媚她的意思, 二者呈现出一种互相爱护和尊重对方的关系。婴宁最初生活的人文环境是一个虚拟的狐鬼世界, 这里较少有礼教的束缚与伪道德的规范, 加之她由养母监护, 管教相对松懈, 尽管她因为爱笑也受到鬼母 嗔目 或 怒以目 , 但这些责怪是善意的, 并未禁止她笑。她的自然情性在这样的环境中才得以孕育成长。进入阳间后, 环境变了, 尽管婴宁努力营造亲近自然的机会, 譬如种花, 但她的所作所为必须符合所谓 规矩 , 而 规矩 视她的笑为异类所有而严加禁止, 所以婴宁的失笑是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变异的必然结果。

(二) 婴宁的失笑是人与自然亲和关系被破坏的结果。一提到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 我们马上会想到沙化、酸雨、气候变暖等自然现象, 事实上, 正如汤因比在 人类和大地母亲 中所说: 人, 大地母亲的孩子, 不会在谋害母亲的罪行中幸免于难。 这说明人不仅会因自然环境的恶化而使肉体被难, 而且他们的心灵会被侵蚀和异化, 婴宁的失笑便是一例, 当她自然人格生存的土壤被破坏时, 不仅花草树木野鸟以及她的身体不再自由, 而且她的心灵也受到禁锢, 失笑只是表象, 透过表象, 我们看到婴宁内心深处灵与肉的痛苦煎熬。她以失笑警示人们:人与自然的融洽与和乐, 是选择和营构人自己的生活方式的首要基础, 是人最终能够身心快乐与自由的根本保证。海德格尔曾说, 人不是存在者的主宰, 人是存在的牧人 , 他的 牧人 观念可以启迪我们人类重新对自己加以认识和定位。

亲和美感是 婴宁 最引人注目的魅力所在, 婴宁自身的光彩以及她与自然的关系均是通过亲和感得以张扬, 因而亲和感的破坏不能不令人遗憾, 然而小说正是通过前后对比, 引领我们思考一个更为深刻的话题, 那就是如何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自身的关系谐和以及这种谐和对于世界的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王德胜. 亲和的美学 关于审美生态观的思考[J].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1, 4.

[2]陈望衡. 生态美学及其哲学基础[J].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1, 2.

[3]蒲松龄. 聊斋志异[M]. 北京:民文学出版社, 1989.

[4]爱默生. 自然沉思录[M].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 1996.

[5]詹姆斯 克莱克. 混沌 开创新科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6.

(责任编辑 白 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