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啤酒节

　　“剑桥啤酒节”虽然在剑桥举行，主办者却不限于本地居民，而是来自四方的跨地区组织。正因如此，该节便有了一个重要功能：以酒为媒，增强各界的相互沟通和理解。

　　饮酒是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但因酒生发的习俗、节庆却各不相同，比如法国波尔多地区的乡村酒会，比如近来在贵州创办的国际酒博会，再比如这里要讲的剑桥啤酒节。

　　2009年我在剑桥大学访学半年，偶然遇到一次当地的啤酒节，那景象可谓热闹非凡，令人难忘。

　　汉语简称的“剑桥”不仅是一所大学，还是一个城镇，是东英格兰剑桥郡的郡府。在这里，人们能够接触和感受的，除了著名学府的教研活动外，也包括了本地民众的日常人生。与伦敦那样的大都会不同，剑桥小巧幽静，在狭窄弯曲的街道上要不了多久就能穿越整个市镇。骑车更快——剑桥人喜欢骑车。其间，低矮古旧的房屋错落有致，石砖上的斑斑陈迹和贴墙而生的老藤青苔以及形形色色的传统徽记……仿佛在执着地向世人提醒本地悠久顽强的历史传承。尽管如此，剑桥的市民生活并不沉寂，且不说平时——尤其是周末夜晚的酒吧喧闹以及市镇中心时常出现的街头表演，一年一度的众多节庆无疑称得上热烈缤纷。

　　2009 年5月的第三周，第36届“剑桥啤酒节”在康河边上的Jesus Green大草坪上正式开张。节日从周一到周六，持续6天。每日的中午12点开场，直到晚上10点后结束。场面盛大，人群熙攘。由于增加了不少新的内容，主办者预计参与的人数有可能比上年还多，也就是将超过32500人。

　　“剑桥啤酒节”——Cambridge CAMRA Beer Festival诞生于上世纪70年代，号称英格兰规模第二的啤酒节。自创办后就没中断过，如今已成为本地市民文化的组成部分，或以学术点的话说，亦即产生于现代社会的“新民俗”。需要说明的是，该节名称里CAMRA五个字母是“英格兰啤酒消费者协会”（Campaign for Real Ale）的缩写。Real Ale 的意思是“鲜啤酒”，与“散装”和“酒馆”的古老内涵紧密相连，表达出创办者们对酿造传统及饮酒习俗的坚守和对酒行业中现代大工业生产的抵抗。

　　如今，CAMRA已拥有分布于世界各地的一万五千多个团体成员，被誉为欧洲最成功的啤酒业组织。它的宗旨是推广生啤、繁荣酒吧。在欧洲，酒吧的意义类似于的中国的茶馆，称得上底蕴深厚的文化。然而由于流水线工业制造的冲击，在啤酒领域，不但散装的鲜啤受到严峻挑战，古老悠久的酒吧习俗也面临重大危机。因此，在珍惜和敬畏传统的人士看来，保存酒吧和茶馆，就是保卫文化，就是对既有成果的爱护、忠贞和守成。由此而论，一年一度的剑桥啤酒节就不仅只是表面的热闹或商人们的生意聚会，更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

　　此外，“剑桥啤酒节”虽然在剑桥举行，主办者却不限于本地居民，而是来自四方的跨地区组织。正因如此，该节便有了一个重要功能：以酒为媒，增强各界的相互沟通和理解。

　　为此，CAMRA每次都会在剑桥啤酒节的主题上做文章。在2009年度里，为了配合剑桥大学校庆800周年，主办方设定了特别的主题：Town and Gown。两词对称、押韵，而且意味深长。改用汉语来说，可勉强译为“市镇”与“士绅”。Gown的含义本是指教士、学士们的正式礼服，在此与市镇、市民相对，一方面象征着世俗的大学，另方面也涵盖了教会的边界。主办者把两者既区别开来又并在一起，可谓不但谙熟剑桥文化，而且深知本地历史。历史上，作为大学的剑桥晚于作为市镇的Cambridge。双方虽然并列交错地生存在同一地盘，亦即同一条康河的两岸领地里，却因不同的利益和目标时常发生被称为“袍镇之争”的社会冲突。其中最有名的是1381年的一场流血事件，被激怒的市民放火焚烧了大学的房屋，致使后世史学家至今难解剑桥大学的创建之谜，即最早的一批学者为何在1409年从牛津逃离然后要在偏僻边远的剑桥镇上创办学院——据说最有说服力的珍贵档案都在那场由剑桥市民点燃的大火里化为灰烬。

　　在这样的背景下，2009年剑桥啤酒节的主题被定为有使二者联合意味的“市镇与士绅”，足见组办者的机敏和苦心。

　　此外，在沟通本地与外界这点上，这年的啤酒节也颇下了一番功夫。据介绍，在总数超过两百个品种的各地啤酒中，主办方将重点放在了剑桥所在的“东英格兰”，亦即作为现今英格兰行政区划中九大地方之一的The East England。只不过在啤酒节的宣传材料里，其用了另一种更为传统的名称，即“East Anglian”，强调的是英格兰的“盎格鲁”传承。CAMRA解释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啤酒业领域扩大剑桥郡和东英格兰的地位与影响。与此同时，通过近半数外来品种的展示，也让剑桥的本地居民得以了解形形色色的“外啤”风采。这一点，由于受到平时供应上的局限，对于一个地方的居民来说，若不借助啤酒节这样的渠道，每每是很难获得亲身感受的。

　　英文里festival（节日）的含义是由某一类型的共同体组织的周期性活动，类型多种多样，可以是宗教的，也可是世俗的。对于地方性类型而言，节日每每具有能促使民众彼此凝聚并相互认同的社会功能，因而有助于推动本地文化的构建和传承。

　　在剑桥，无论作为大学还是市镇，从大学里的“科技节”到市镇里的“啤酒节”、“音乐节”……只要有心，你便能发现，这里每年大大小小的festival不计其数，各具特色，都为作为整体并古今连接的剑桥做出了文化的增添。

　　有意思的是，2009年5月我去参加剑桥啤酒节的头一天，正好是基督教传统的另一个重要日子——“耶稣升天日”（Ascension of Jesus）。因此在同一天里，剑桥不少教堂也举行了各种形式的节日活动。在圣约翰学院，还在学院教堂的最高处举办了向公众开放的唱诗祭典。

　　于是，一边是热闹的饮酒承继，一边有庄严的终极关怀。在一个小镇的地方性节庆里，即让人见到了圣俗兼备，交映生辉。

　　（作者系四川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