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屁股决定脑袋的合理性

论屁股决定脑袋的合理性

某时某地某人以某种身份出于某种考虑，说了一些你不喜欢的话做了一些你不高兴的事，你会指责他是屁股决定脑袋吗？至少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就这么批评过新中国的官僚们。我曾经为之击节叫好，但最近读了几本书之后，突然发现其实不能全怪那些人，屁股很多时候还真会决定脑袋。

换一个文雅的说法，屁股决定脑袋也就是位子决定思维（或选择），剥离开语体色彩的影响，这说法其实挺马克思主义的，是不是和物质决定意识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萨特说：存在既是合理，如果我们把屁股挪到他们的位子上坐坐，用自己的脑袋分析分析他们的眼睛里所能看到的利弊得失，就会发现其实他们所做出的选择并不像我们在自己的位子上看是那样的不可理喻，相反的，也许我们也无法做出更好的选择。

坐在如同的位子上，就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到底对不对呢？在不涉及利益冲突和价值判断时，我们都在不自觉地维护着这种差异，甚至将之高抬而称为文化。以男性的合法女性伴侣为例，相互之间可以称为亲爱的，和朋友聊天可以称为老婆，学术上叫配偶，而正式场合一般就该用夫人了。可以想见，如果新闻播报说国家主席胡锦涛和他家里的一起出访某某国肯定要被笑掉大牙的，这时我们说播音员脑袋出了毛病，看的不正是胡锦涛的屁股吗？

一旦牵涉到利益，多数人心里的小算盘就开始活动了，他们在自身利益的驱动下说别人屁股决定脑袋必然难保公允，倒是他们自己脑袋被屁股决定了的嫌疑实在不小。还有一些人，真诚的自以为持守正义，占尽道理，拿着所谓的真理去检验一切，批判起别人来滔滔而不知其绝，考察他们的标准，却也逃不出被自己的经历——也就是屁股——决定了思维路径——也就是脑袋——的命运。

上帝给了每个人的屁股一个位子，这些位子的质料是各异的化合物，且让我们加点利益和价值作催化剂，做一个分解试验，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成份一：社会角色。?

不同位子上的人，眼睛能够看到的东西不同。比如攻打伊拉克，坐在白宫的总统办公室里，你必须看到国际关系、国会态度、国内经济、民众选票等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问题，一个不小心，不但总统位子不保，而且整个国家都可能遭到重挫；坐在普通美国公民的家里，你可以因为担心汽油费高涨而上街抗议，也可以因为萨达姆长得影响"世容"而鼓掌叫好，支持与否，一个理由就够了。

位子也决定了视野。普通人最多看看报纸电视，了解点经过新闻审查的有真有假的信息；政府公务员呢，手里拿着"机密"、"

绝密"、"保密"的文件，秉着最高权力的精神办事，说话做事能不牛气吗？

就算同一个人，只要屁股挪了地方有时看到的也只能装作没看到。举个例子，作为一本书的作者，马歇尔会告诉你："宪法是少数人制定出来约束全体美国人的。"但是，作为美国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他在判决中写到："宪法是美国人民制定的......"中国的老祖宗早说了，这叫"在其位（屁股），谋（脑袋）其政。"

成分二：物质条件。

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礼节之类的东西，不过是填饱肚子之后的奢侈品。大唐盛世，又赶上风调雨顺，必然是国泰民安，就算皇帝再无能也是天之骄子，谁要扯两句造反，那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死"；但是，万一国运衰颓，老百姓吃树皮草根还填不饱肚子，就是鲁迅说的"作奴隶而不可得"的时候，什么"忠君报国"就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们造起反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吴思的《血酬定律》写到民国时的一群人，他称为"博命集团"：原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当土地实在养活不了自己时，有的就彻底转行，有的还只是农闲兼职，去当土匪，打家劫舍，拦路要钱。这样，原本无价的生命就可以拿来卖了，为几块大洋就不得不杀人和被杀。这事概括一下，不就是屁股都没地方放了，留着脑袋还有什么用呢？

生产、生活资料的占有状况也影响思考问题的方式。已经掌握社会资源的人希望安定，因而思想往往趋于保守，他们主导的社会也比较稳定，这叫"有恒产则有恒心"；而缺乏社会资源的人则喜欢流动性，混水才好摸鱼，所以社会容易动荡。这也是工人阶级的革命性和农民保守性的区别所在。所以"革命"可未必总是一个好词。

成分三：时代背景。

从"夏商和西周"到"唐宋元明清"，爱国都和忠君划等号，皇帝奉天承运时是绝对的老大，说皇帝一句坏话，那叫"大逆不道"，要杀头甚至株连九族的。时至二十一世纪，恐怕再没有人会说热爱祖国要忠于党总书记了，老江不就退休了吗？收发短信，什么"说某某是傻瓜......泄露了国家机密"、"小胡来电话了......祝你节日快乐"早已屡见不鲜了；床头卧谈，批批时政、聊聊老江和祖英也是热血男儿的家常便饭。

我们必然属于某个时代（屁股），除非你没出生。要想在这个特定的时代成功，脑袋就不能不随着它的逻辑运转。美籍华人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他的《万历十五年》里写到两位抗倭名将：戚继光和俞大猷。俞主张建立强大的海军，直捣倭寇的海上据点方是治本之道，但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屁股之下的财政运作方式根本负担不起这样一笔费用，所以美梦终成泡影；戚更加

成功，因为他摆正了屁股和脑袋的关系，他用上了地方提供得起的毛竹和火药，训练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戚家军"，虽然只是治标，但在那个牺牲效率以换取稳定的时代，治标已实属不易。

成分四：地域文化。

屁股下土地的距离导致了脑袋之间的距离。美籍华人学者林达写过一本介绍美国法律文化的书，叫《历史深处的隐忧》，里面谈到辛普森案审结后的民意调查：

——"你认为辛普森是凶手吗？"

——"是。"

——"你认为辛普森一级谋杀罪成立吗？"（注意问法，不是"辛普森犯谋杀罪了吗？"）

——"证据不足，不能成立。"

之所以"证据不足"，居然是因为法警操作失误，致使一些重要证据不能呈堂。这既不合中国 "杀人偿命"、用"天理、国法、人情"断案的传统，也和现在实践中重视"实质正义"的观念，恐怕远不是普通中国人所能理解的。读了这本书才知道，原来站在中国看美国和融入美国以后再看是大大的不同。大多数向往美国的中国人并不理解美国，就像多数美国人不理解中国一样。

美国学者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里宣扬了这样一种观点：诱发未来世界战争的最重要原因，必然是世界上几大文明的冲突。确实，美国人当着资本主义国家的老大，在全世界推行他们自认为最好的民主和自由，但往往吃力不讨好，正是因为不同文明体系里的人们遵循着各自的一套真理，美国人自以为给别人的是肉，在被迫接受者看来，却可能是伤害安身立命之本的毒药。

作为结束的几点说明

以上的东拉西扯，把"屁股"作了最广义的界定，它指的虽然是构成"位子"的诸般质料，但我更希望提请读者注意质料背后的"规则"。也许，宣扬了一种决定论，但这种决定上相对的，诸君可以也应当有自己的持守；确实我还呼吁着宽容和理解，只是面对正义和科学时，却总难免心中惴惴。此外，如果有谁非要和我争论应该"脑袋决定屁股"，那我也实在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