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土地,我的父老乡亲

昨天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日前印发《深化农村改革综合性实施方案》，其中包括了开展农村土地征收、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试点，在保障农户依法取得的宅基地用益物权基础上，探索宅基地有偿使用制度和自愿有偿退出机制，探索农民住房财产权抵押、担保、转让的有效途径。

有北京接近庙堂的朋友很兴奋地问格隆怎么看？力度是不是够大？算不算农村新一轮波澜壮阔的改革起点？

我回复了三个字：太慢了。

他追问：怎么快？我回复：把归农民的所有土地，直接确权到农民名下。

靠土地吃饭的人，自己名下没有一寸土地，这到底是农民，还是佃户？

中国最大问题是农民问题，农民最大问题是土地问题，土地最大问题是产权明晰问题。我们从一开始的起点（农村土地产权不清）就有问题，法律上归属农民的只有一块仅够安身、根本无法立命的宅基地。其他所有土地，都是集体所有——这本质上上等于人人有，但人人都没有。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表明，农民和土地，是一体两面，强行剥离的结果，是两者都将失去生命力，更惘谈生产力。这直接导致整个农村的路越走越窄。这次的宅基地试行流转，某种程度只是被动应付农村越来越萧条的局面，并不解决根本问题。

经常有机会与一些正在制定和执行政策的官员讨论农村问题，几乎每次，他们都会以很相似的回答对格隆提出的一些改革农村土地制度的“激进”建议泼冷水：产权制度涉及中国国本，直接动，会乱的，一定要慢慢来。

每次我都只能苦笑。毕竟我只是一介布衣而已。但，我想问的是，凭什么就该消耗和牺牲他们？

格隆有幸跨过了高考的独木桥，生活在一个各种保障远比农村好很多的一线城市。对于我们这些城里的，我们确实可以不急，优哉游哉，可以炒自己的股票，听自己的音乐，看自己的夏洛特烦恼，因为我们还是属于改革红利的受益者。但，农村真的不是，农村很可怜。格隆的家乡江汉平原上，一大家子人一整年货币收入不到一千的比比皆是。对于他们来说，大环境不是他们能左右和改变的，他们根本无力改变现状，唯有顺从和屈服。很多决定他们命运的政策，可能受制于我们认为的充分理由，拖上十年八载无比正常，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可能就是一辈子啊！

凭什么他们就要过这样愁苦的一辈子？我每次回去，看到那些街坊邻居的萧瑟生活，都难掩悲愤——他们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如果我没有幸运跨过高考，我极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中国过去的改革，绝大多数成本基本都通过共农产品剪刀差的方式，由农村和农民承担了。一轮轮的改革，实际就是农业对工业一轮轮的单向输血。我们工业化与城镇化的红利，几乎100%落在了城镇居民身上，与农民没有毛线关系。今日中国的多数农村，甚至比80年代初还萧条——80年代初的包产到户，尽管也是“微改革”，丝毫没有改变土地的所有性质，但还是给了农村人填饱肚子，从而维持最起码生活尊严的动力与机会。随着工业化与城镇化的迅速发展，在工农业产品的比价越来越悬殊后，这种“微改革”带来的起码尊严也迅速消失，以致多数农民不得不撂荒那块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集体土地”，而沦为奔波在城市工业流水线和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工人”。

而就算是1978年那轮从安徽小岗村农民写血书自发分田地而倒逼的农村改革，现在看来，又是多么的偶然和侥幸！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多的人，命运就系于一个很偶然和侥幸的事件。想象一下，如果没有1978年开始的改革，我们今天会怎样？是不是想起来都一身冷汗？我们甚至可以再想想：如果1949年到1978年的30年不乱折腾，按经济规律办事，令其自由发展，是不是我们早就过上今天的日子了？

对于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土地在他名下，哪怕是盐碱地，他也能用汗水让它长出粮食。中国严格实行土地公有制，只是1958年7月才开始的事，在此之前，都还是农民私有，以及半私有的合作社。土地公有，在中国这块5000年文明的土地上，只有短短54年的时光。

所以我头脑中总会想起中国农业经济学泰斗董时进的那句诘问：我不懂***先生们，和高唱集体农场入云的先生们，何以如此胆大。自己对于农业有何研究及经验，对于家庭农场和集体农场有何比较的研究及经验（ZF在短时间内办了少数几个农场，无论成绩如何，都是不配称经验的），竟敢把这关系国家命脉和几万万人民生活的农业经营制度，拿来当试验品！”

从经济学上，甚至从常识上，农民脱离土地所有权都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设计，而我们竟然很严肃地实行了57年，从无人提出异议。

今天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们东北老家的亲戚找他借钱。说玉米今年只卖到0.68元一斤，连成本价都不到，实在没辙了，所以才开口借钱。

我们的调研显示，今年东北多数农民日子会非常非常不好过，因为ZF财政吃紧，保护价收购落实不了，被迫向市场认输而降低价格，价格低到弥补成本都远远不够：这就是农村土地产权不清的恶果。土地没法集中，生产率始终提不起来，农民又没法卖了土地改行（因为没有产权），所以唯有继续困缚在土地上小农作业。

这次的改革，提出对宅基地明确确权，并试行自愿有偿退出。宅基地是中国法律上唯一农民有产权的地，现在试行宅基地流转，我理解，不是多大力度的改革，而是农业、农民已困苦无着，给农业，尤其农民一条活路而已。

有手上捏着一堆地产股的朋友很紧张地问格隆，宅基地入市，会不会导致房价大跌？我回答他：房价就算真跌了，那也不是因为宅基地入市导致土地供应增多，而是因为农村的萧条甚至崩溃，改革成本再也无人承担和转嫁。

悠悠万事，家土为大！我们的政策，能尽快还农村和农民一个本原和本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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