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见清代禁毁小说_詅痴符_潘建国
148文学遗产#二OO五年第六期
稀见清代禁毁小说5痴符6
潘建国(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
清代的小说禁毁运动,盛行于道光、同治年间,其方式也由早期只在法规诏令中笼统予以查禁,发展为更具操作性的开列专门书目、按目收缴销毁。资料所见较为重要的禁毁有三次:清道光十八年(1838),江苏按察使司按察使裕谦颁令禁毁小说,开列5计毁淫书目单6凡116种;道光二十四年(1844),浙江地方官员仿效江苏的做法,设公局收缴淫词小说,开列5应禁各种书目6凡120种,其中大部分书籍之篇名、包括排列顺序,均与江苏5计毁淫书目单6相同,只减去5三笑姻缘6、5野叟曝言6等6种;新增5何必西厢6、5脂粉春秋6、5风流野志6等10种;另有2种书名略有异文。同治七年(1868)四月十五日,江苏巡抚丁日昌再次下令禁毁,开列5应禁书目6凡122种,其书名及排列次序则与浙江5应禁各种书目6惊人一致,只不过在书目之首新增了5龙图公案6、5品花宝鉴6两部小说而已。四月二十一日,丁日昌另行颁示5续查应禁淫书6凡34种,均为新增的禁毁/淫书0。
上述四份禁毁书目,所录包括白话小说、文言小说、弹词、戏曲等不同文体的作品,去其重复,共计160余种。可明确判为白话小说者,有5水浒传6、5金瓶梅6、5红楼梦6等近90种;文言小说有5夜航船6、5笑林广记6、5子不语6等8种;戏曲有5西厢6、5牡丹亭62种;见载于谭正璧5弹词叙录6的弹词,有5文武香球6、5何文秀6、5双玉燕6等30余种;另有约30种左右身份难以遽定。在所录白话小说书目中,艳情类占据了较大的比例,其中有已知的5昭阳趣史6、5春灯迷史6、5浓情快史6等史5姻缘6、5一夕缘6等,这些著录,已经成为明清通俗小说、尤其是艳情小说研究十分珍贵的参考史料。
本文所关注的,乃是其中一部名叫5
痴
符6的小说,它最早即见载于上述5计毁淫书目单6(1838)、5应禁各种书目6(1844),名为5聆痴符6,(1936)/5
5应禁书目6(1868)则改作5
痴
符6,后遂湮没无闻。至孙殿起5贩书偶记6
/子部#小说家#异闻0复予著录,谓痴符6二卷,不著撰人姓名,嘉庆间吴趋
耕石农者编刊巾箱本0。鉴于5贩书偶记6所录多为孙殿起经眼之书,故5中国文言小说书目6(1981)据此著录,虽未见原书,仍标为/存0,并加以按语曰/(宋)李庚有5
痴符6二十
卷,疑即此书0,未知所据为何,实误。5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6(1990)、5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文言卷6(2004)均沿袭之。那么,5怎样的作品呢?
5
痴符6二卷,清代文言短篇小说集,今
存嘉庆七年己巳(1809)序刊本,巾箱小本二册,藏北京大学图书馆。版框高1211厘米,宽916厘米,单黑鱼尾,四边单栏,半页八行,行十九字。扉页竖题/
痴符0,首/
痴符叙0:
予于丁卯夏赴北闱乡试,偶见小市有
痴符6
究竟是否尚存天壤间?如果存世,它又是一部
残缺书数本,以百钱购之,内有此卷,不著作者姓名,且删改涂抹,多不可读,知其为小说家未竟稿,姑置之敝簏而已。兹以饥驱赴笠泽之召,友人见之,以为此文多寓劝惩意,特以谐语出之,不令阅者以老生常谈生厌也。因汰其繁芜,仅存若干,者必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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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吾丑恶,为书末另附跋语云:
子所笑。时嘉庆岁在屠
5痴符6小说的内容,可谓渐入/腐朽0
维大荒落且月耕石农者书于吴趋之藕花榭。 耕石居士曰:余初得是稿,草草一阅,鄙其言近乎秽亵而无意义,置之高阁久矣。一日,舟中兀坐,无所寄目,复翻阅之。始知其用意每在隐约吞吐之间,颇有味美于回之妙;且察其所注意者,不过一二篇,余皆借以说法耳。岂其放旷滑稽,故作此游戏之笔耶?抑穷愁愤懑,而发为不平之鸣耶?然其文多不雅驯,固不可为道学先生见,而亦非细心人不能知其意在言外也。审其序跋之话语口吻,此/耕石农者0与/耕石居士0,当为同一人,或即5云,似出于假托。嘉庆丁卯(1807),
痴符6的/耕石居
原作者,所谓以百钱购得/小说家未竟稿0云士0科举落第,仕路蹭蹬,生活潦倒,于是通过编撰小说来发泄/穷愁愤懑0,并借此射利糊口,这种生活状态与小说编撰动机,在古代小说史上颇具普遍性。/耕石居士0自署/吴趋之藕花榭0,又曾/以饥驱赴笠泽之召0,据此推测,5
/笠泽0
乃松江(今属上海市,清代属江苏省)的古称,
/耕石居士0应为吴中地区的文人。
痴符6于道光十八年(1838)被江苏按察使
之景。上卷第一篇5胡贡生女6,叙章丘商生娶同郡胡贡生女为妻,胡贡生以藏书五千卷为嫁妆,商生在贤惠的妻子督促下,发奋苦读,/所学大进,三年成进士0。小说中有一段商生与妻子的对话,颇耐人寻味:
女于归三日,谓生曰:/闻君读书甚劳苦,不识已读得若干卷矣。0生曰:其异同否?0生曰:
/九经
已读毕矣。0女曰:/三5礼6三5传6能辨
/5仪礼6苦不能记,
0女曰:/春5礼65公6、56犹未寓目也。
尚有所缺,安得谓九经已读毕乎?0生曰:/近日应试,有此已足塞责,岂真有读破万卷者耶?0
对科举制度的愤懑与嘲讽,溢于言表。联系到/耕石居士0北闱落第,不得已四处奔走谋生的事实,
5胡贡生女6一篇,实可视为潦倒文人
/白日梦0的文学写照,小说末尾/史氏曰0评语云/读书人得才女为妇,鲜有不成就者0,正透露出作者内心那份艳羡而又酸楚的无奈。
上卷第三篇5金瑞官6,则叙述了一个少年子弟因读淫词小说5金瓶梅6而夭亡的警世故事,全文甚为简短,悉引如下:
武陵有金姓子,名瑞官,年十三,聪颖过人,每读书五六行下,眉目秀丽,而体稍孱弱。家畜一猫,高大异于常猫有半,色洁白如雪,瑞官极爱之,时抚弄以为戏。嗣以母坐草,移居他室,猫随之以往。适是室有旧存5金瓶梅6小说一部,瑞官取而阅之,几忘寝。其父误认其子温日所读书,不之禁也。母恐其太劳,使妪促之眠。瑞官始就卧,猫亦卧于其旁。少顷,瑞官梦与女子交,意甚快,精溢而出,及醒视,乃抱猫于怀也。自是每夕必抱猫同卧,亦每夕必梦,遂视书如仇,虽前所读书,亦不复能记忆矣。不数月体益羸,而猫每随所在守之不去。一日,瑞官他往,日暮犹未归,猫蹲于门以待,适邻家
犬逸,众
争杖之。犬急夺门入,猫阻之,犬啮猫立时死。瑞官归,家人以告,请于父母棺而埋之,哭甚哀。逾月,瑞官亦以瘵病殁。:弟闲,为外物
司按察使裕谦,列入首份禁毁书目)))5计毁淫书目单6,若从地域视之,正合乎情理。
5
痴符6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包括5胡
贡生女6、5汪孝廉娶妇6、5金瑞官6、5易内饮酒6、5雌猴家法6、5女化男6、5男化女6、5狗妾6、5推车汉6、5猪婆6、5一产五子6、5二形僧6、5改造人6、5羊妻6、5吴氏婢6、5女医生6、5猴子头6,凡17篇;下卷包括5复生女6、5女嫖6、5马氏妇6、5脐中生子6、5黄婆6、5逃夫6、5戎寡妇6、5平谷翁6、5鸡媳6、5联背人6、5妇女生须6、5犬豕交6、5灌畦妇6、5白旗6、5老尼破戒6、5
6、5织蒲女6、5
碌子6,凡18
篇,全书共计35篇。每篇叙述一个独立的小故事,其篇幅长短不一,最长者为5逃夫6,达3500余字;每篇之末,则仿照唐人传奇及清代5聊斋志异6的模式,设有简短的/史氏曰0评语,或作道德评价,或抒发慨叹,多属泛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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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诱。猫其寓言者也。
很显然,无论是故事情节本身,还是篇末的评语,5金瑞官6都仿佛是节选自明清时期的劝善书,于世道人心,实大有裨益也。阅读至此,不免令人略感疑惑:如此面目严肃的5痴符6,又怎会遭到清廷禁毁呢?
然而,5
痴符6接下去的篇章,却立意陡
转,沉渣泛起,小说开始陷入一个十分阴暗、畸变的两性世界:从题材出现的频率来看,作者最津津乐道的,竟是人兽恋故事,如5狗妾6叙吴门潘生与牝狗交合,5猪婆6叙溧阳有老翁与母猪交合,5鸡媳6叙怀远县王家幼子群儿与雌鸡交合,
5羊妻6叙陕西牧童与雌羊交合,
5白旗6叙
5猴子头6叙颍川庞氏与猴子交合,
阳人故事(如5二形僧6);有/石女0故事(如5改造人6);有妻子易夫而淫故事(如5易内饮酒6)。虽然上述诸篇文字,并无赤裸裸的色情描写,然其心理之变态、情节之乖异,真令人震惊而不忍卒读,这对于宣扬伦理纲常的清代社会来说,其道德破坏力之大,也是可以想见的,所以5
痴符6被列入禁毁小说的名单,
实属理所当然。
值得指出的是,明清时期曾产生过诸如5肉蒲团6、5绣榻野史6、5浪史6等一批/淫词小说0,无论其场景描写如何夸张色情,它们叙述的故事却仍属常态的两性关系。而像5
痴
符6这样全书充斥着人兽恋与乱伦故事的作品,实在非常罕见,就笔者所知,惟有题为/顾道民脱稿、客夫人校字0的5狐仙口授人见乐妓馆珍藏东游记6小说,可与之相仿佛。此类小说的文学意义与艺术美感,自不足挂齿,但是,对于研究古代中国的性心理学、性社会学及性伦理学,或仍有一定的案例价值。
(收稿日期:2005年1月18日)
晋江陈姓渔夫与白鱼交合等等;其次是人间乱伦故事,如5推车汉6叙山东钱姓老翁与幼媳乱伦,5戎寡妇6叙秦州戎寡妇当着女儿之面强迫女婿与自己交欢,5织蒲女6叙天津两兄妹乱伦等等。此外,尚有变性故事(如5女化男6、5男化女6);有奸尸故事(如5灌畦妇6);有阴
#学术动态#
/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研究:历史与理论0学术研讨会举行
/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研究:历史与理论0学术研讨会于2005年8月25日在北京举行。本次会议的主办方是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体研究中心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古代小说研究中心。会议的宗旨是探讨中国小说文体研究的理论内涵及其学术史,以推动古代小说文体研究的进展。参加会议的有刘世德、程毅中、石昌渝、董乃斌、马振方、萧相恺、张俊、段启明、黄霖、沈伯俊、温儒敏、陈平原、郭英德、侯会、陈文新、谭帆、钱志熙、张鸣、刘勇强、竺青、潘建国、顾青等近四十位国内知名专家学者,他们围绕/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研究0这一中心议题,展开了广泛讨论。会议提交的论文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重新审视中国古代小说史研究中的文体问题;其次是对于特定的小说文体与具体作品文体特征的关注;再次是有关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研究理论问题的反思。除正式论文的发表外,与会者还就许多相关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自由讨论。本次会议虽然仅历时一天,但诸位专家学者对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的诸多方面都进行了仔细的探讨,对古代小说文体研究提出了许多富有启发意义的意见和建议,展示了日后研究的广阔前景。与会的专家学者一致认为,尽管古代小说文体问题非常复杂,但正因其复杂而具有不断深入研究的可能,并将成为古代小说研究一个极具价值的生长点。
(叶楚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