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一条江
从渔峡口登舟顺流而下的时候,风雨将清江揉皱了。 秀丽的清江就这样默默地滋润了两岸的群山,以及生存在大山里的土家儿女,但是它不曾想到八百里碧波,曾经滋润过一个长江边上小纤夫的文学之花。我下放到汉阳县当知青的岁月里,有幸认识了当时在县文化馆工作的诗人管用和。从他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长阳是个民歌之乡,知道了著名的农民诗人习久兰,以及五句子山歌,清江号子,薅草锣鼓。“山里姐儿山歌多,山歌要比牛毛多,高山打鼓唱三年,还只唱个牛耳朵。”清江,又一次以它的民歌震撼了我,我以年轻人的狂热开始搜集抄录长阳民歌,并开始学习写五句子。那一年,我二十岁的梦中,清江是一条神奇的河,哪怕将一支拐杖插在它的岸边,也能长出朴素优美的民歌来。 第一次听见清江的“涛声”,是在1974年。我参加了“湖北第一届工农业余作者创作学习班”,长阳县的代表是民歌手蔡梓三。以前,我只是在报社上抄过长阳民歌,这一次,却是面对面地听一位农民歌手用他那高亢清亮的歌喉唱山歌。后来,又结识了青年歌唱家傅祖光。听他讲述养育了他的清江,听他唱长阳山歌以及“庸江放排”,并为他写了报告文学《一支山歌飞出岩》。不论是蔡梓三还是傅祖光,当我听他们歌唱时,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脑海浮现出白云深处土家村寨,山坡上种苞谷的老及,羊肠小路上迎亲的唢呐,以及沉重的石春,寂寞的渡船,出没于激流险滩之中的木排,纤夫用赤裸的肩绷直的纤绳…… 清江再一次给我以震撼,是作家王振武的英年早逝。王振武是在写作长篇小说《茶儿》时猝然倒在书桌上的。就在他去世前不久,我和朋友到他的小屋去看他,还在听他津津有味地谈长阳,谈清江,谈他的小说。王振武是因小说《最后一篓春茶》而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他人到中年,一直未成家。却深深地爱上了清江,爱上了长阳,一次又一次地到长阳乐园深入生话,和淳朴的土家人交上了朋友。振武下葬的那一天,我一直将他送到了墓地。面对着耶块朴素的墓碑,我不禁又想起了那条一直未曾谋面却又不断地给我以震撼的清江。 如今,我终于船行在庸江之上了。三十年的向往,被酿成了土家人的清酒,使我微醺于这风雨之中,直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人生常常有这样的时刻,当那期盼已久的梦幻成真时那真却在刹那间变成了梦幻。伫立船头,望雄峻的群山云蒸雾绕,秀丽的清江温柔如羞,我不禁想起了清江公司几位老总在介绍隔河岩工程时所倾吐的心声:庸江的开发从动议到正式开工,也是整整三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三十年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三十年却可以是他生命的一半流程。三十年了,我无悔于对清江的向往与爱恋,就像庸江的开发者无悔于自己执着的追求。真正的崇高与伟大是值得人一辈子追求,并为之献出生命的,何况是这样一条养育了十万年前的“长阳人”的江,一条养育了一个民族以及一种文明的江,一条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冲击二十世纪的叶轮,去点燃中国朝霞的江啊。 第一次真正走向清江,走向生命的又一个起点。 (作者系作家,武汉市文联副主席,武汉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