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清初才子佳人小说语言的诗意美

浅谈清初才子佳人小说语言的诗意美

摘要：以《金云翘传》、《定情人》、《飞花咏》、《人间乐》为代表的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在语言上注重雅化。其人物对话表现出的骈偶有韵的特点，情态描写上细致微妙的笔墨，能够呈现出一定的诗意美。才子佳人小说小说语言诗意美的形成是一些作者在创作中追求合理的“雅”所致。

关键词：小说语言；诗意美；情态描写；对话描写；才子佳人小说

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在语言形式上没有完全放弃文言的一些特点，加之小说作者受到过时文写作训练，这样一来小说语言就表现出骈偶有韵的特点，尤其是与细致的笔墨相融，能够呈现出一定的诗意美。这种诗意美是像诗歌一样带给读者具有美感的意境，包括自然、含蓄、悲慨等多种风格。这主要以《金云翘传》、《定情人》、《飞花咏》、《人间乐》等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为代表。这些作品在人物情态描写、情境渲染、心理描写等方面，时传妙笔，具有较为强烈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而这些描写大都集中在一见钟情、为情煎熬、以及久后重逢或生死相许等故事情节中，更好地起到了突出“情”、表现“情”的作用。

一、情韵悠长的情态描写

才子佳人小说虽然在总体的行文语言上失于拙劣，但一些作品对于一些情态的描写有时则细腻传神，富于艺术表现力。如《定情人》中双星第一次见到江蕊珠的情态：

正坐着与夫人说些家事，忽见侍妾走来说小姐来也，双星忙抬头一看。只见小姐尚未走出，早觉得一阵香风，暗暗的送来。又听见环佩叮当，那小姐轻云冉冉的走出厅来。双星将小姐定睛一看，只见这小姐生得……双星忽看见蕊珠小姐如天仙一般走近前来，惊得神魂苏荡，魄走心驰。暗忖道：“怎的他家有此绝色佳人。”忙立起身来迎接。……双星此时，心猿意马，已奔驰不定。欲待寻些言语与小姐交谈，却又奈江老夫妻坐在面前，不敢轻于启齿，然一片神情已沾恋在蕊珠小姐身上，不暇他顾。江老夫妻又不住的问长问短，双星口虽答应，只觉说得没头没绪。蕊珠小姐初见双星亭亭皎皎，真可称玉树临风，也不禁注目偷看。及坐了半晌，又见双星出神在己，辗转彷徨。恐其举止失措，露出像来后便难于相见，遂低低的辞了夫人，依旧带着彩云、若霞而去。双星远远望见，又不敢留，又不敢送，竟痴呆在椅上，一声不做。（第二回）

小说先写双星以为江蕊珠是个普通女子的平常心态，随着听见“小姐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到香气听到环佩的声音，这对于一个没有交往过大家小姐的书生来说，已是好奇，接着便看见了小姐全貌。小说用一段韵文写出双星对江蕊珠由身材到肤色，由眉到眼，再到整体气质的观察。由于看的过于投入，他被已走近跟前的佳人惊得心潮澎湃。这一段描写通过双星的两次“呆”，不但写出江蕊珠的美，也活脱出少男少女一见钟情的情境。对于江星来说，这第一次见面就如同一下子进入梦境，见得真切又觉得恍惚。这种初次见面的描写在《飞花咏》中也描摹得十分成功。

说罢即便入席，小姐坐在母亲身边，唐昌坐在李氏身边。各各饮酒。唐昌见凤小姐生得甚美，黑发垂肩，一种秀色鲜妍，只觉与寻常的女子不同，不住的偷看。欲要同他说话，无奈面生不便启齿。心中只是劈劈的乱跳。看到会心之际，一会儿面红耳赤，浑身没法起来。……这彩文小姐被他看不过，只得低头别视。（第五回）

这个片段写的是两个十岁的孩子初次见面，心理成熟较早的唐昌便产生了喜欢之情。作者把人物情态描摹得细致入微，使得一见钟情的情景入情入理。小说只是使用散体通俗的语言，因为用笔自然流畅，能够把小儿女的爱慕情状写的如诗入画。仿佛“与道俱往，着手成春”，

具有自然的诗意美。类似的情态描写在其他才子佳人小说中还有很多。像《人间乐》第八回写许绣虎猜测和诗人是男是女时的兴奋和狐疑，“一总鹘突突，心坎上闹吵了一夜，何曾合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也是情真景真。

在少女初恋的心理描写上，《定情人》更有细腻之笔：

蕊珠小姐自见双星之后，见双星少年清俊，儒雅风流，又似乎识窍多情，也未免默默动心。虽相见时不敢久留，辞了归阁，然心窝中已落了一片情丝，东西缥渺，却又无因无依，不敢认真。因此坐在拂云楼上，焚香啜茗，只觉比往日无聊。（第三回）

当江星藏着爱恋开始试图寻找表白的机会时，江蕊珠少女的心扉也被不经意间敲开，心里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小说用“心窝中已落了一片情丝，东西缥渺，却又无因无依，不敢认真。”传神地写出了深闺小姐初恋的微妙心理。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含蓄的诗意美。而“三言”中爱情题材的小说，同样是细致地描摹初恋的情状，却不如才子佳人小说描写得具有诗情画意。如《吴衙内邻舟赴约》中，贺小姐隔舟偷看吴衙内：

贺小姐看见吴衙内这表人物，不觉动了私心，……左思右想，把肠子都想断了，也没个计策与他相会。心下烦恼，倒走去坐下。席还未暖，恰像有人推起身的一般，两只脚又早到屏门后张望。看了一回，又转身去坐。不上吃一碗茶的工夫，却又走来观看，犹如走马灯一般，顷刻几个盘旋，恨不得三四步撵至吴衙内身边，把爱慕之情，一一细罄。（《醒世恒言》第二十八卷）

小说用了较多的笔墨写出贺小姐对吴衙内的爱恋，展现了不愿错过佳婿的大家小姐焦急的心理活动。不过在语言上却显得略俗了些。这样的作品还有《宿香亭张浩遇莺莺》和《唐解元一笑姻缘》两篇。相较之下，“三言”俗的贴近真实，才子佳人小说却也能够雅的入情入理。

二、韵律化的对话描写

一些才子佳人小说在人物对话上韵律感极强，有助于表达人物的情感。如《金云翘传》，小说在语言上采用富有韵律感的句式，起到了辅助情感宣泄的作用。束守娶王翠翘为妾后，没有依照王翠翘的意见把纳妾一事告诉老家的妻子宦氏。结果宦氏知道后，设下一条毒计。她派人赶在束守之前掳走王翠翘，并制造打劫焚尸的假象。同时毒打翠翘使其沦为婢女。等到束守回到老家，发现婢女像自己死去的妾，待到知道是翠翘后又无法相认，直到有机会见面时，他的悔恨、委屈瞬间喷薄而出。

束生见止得翠翘一人，赶上前一把抱着，大哭道：“我害你，我害你。我只道你临淄被焚，那知你活在这里受罪。他逼得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对面不能一语。你监在此，何日是结局收场。……妻，你怎不回我一言，你恨我么？妻，误了你青春年少，误了你佳期多少，误了你春花秋月，误了你度曲吟诗。你恨我，我也无怨，你怨我，我也无辞。妻，可也把一句言语安慰我安慰，怎绝口不言，只清汪汪流泪么？妻! ”翠翘看他哭得悲伤，泪如雨落，只是低着头流泪。见束生问得急了，道：“叫我讲甚的？咳！人头落地铁落炉，木已成舟饭已熟，生死由他，荣辱听命罢了。”（第十六回）

这段对话采用了骈偶的句式，束守得以和王翠翘说话后，便如连珠炮一般说着自己的悔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在前面一回中二人受到宦氏的玩弄和羞辱的铺垫下，这段对话带给读者“大风卷水，林木为催”之感，似一种悲慨的诗，充分地表达出束守的悔恨自责和王翠翘的无可奈何之情。王翠翘在宦氏那里受到的侮辱和嘲弄比她沦为妓女时还要严重。所以当她借助大盗徐海之力报仇时，对宦氏说：“宦小姐，你好计策也，你好忍耐也，你好恶取笑也。凡事留一线，久后好相见。今日相逢，你不能活了。”读者能够感受到王翠翘咬牙的仇恨和报酬雪恨时的“其快也非常”。这一几句话径可以“书愤”为题。

《定情人》在人物语言上也使用骈偶句式以增强韵律感，进而达到加强情感氛围的作用。

双星知道江蕊珠殉情后就发誓不再娶妻，但被迫接受江蕊珠遗嘱与彩云结婚。他不知道江蕊珠并没有死，回到故乡以为是和彩云正式完婚，当他走入洞房时告诉新娘分榻而眠时：

只见新人将双手分开面上的珠络，高声叫道：“双郎，双郎，你看我是那个？你果真为我蕊珠多情如此耶！你果真为我蕊珠守盟如此耶！我江蕊珠获此义夫，好侥幸耶！”双星突然听见蕊珠小姐说话，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看，认得果是蕊珠小姐。这一喜非常，便不问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忙走上前，一把抱定不放。道：“小姐呀，小姐呀！你撇得我双星好狠耶，你想得双星好苦耶！你今日在此，难道不曾死耶，你难道重生耶，莫非还是梦耶？快说个明白。”（第十六回）

双星的钟情行为让早已知道守盟事迹的江蕊珠更加感动。连用“你果真”句式展现出她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说这些话时，读者能够感受到她此时的内心感觉，一定是投河自杀的苦重新翻起，却一下子又变得无比甘甜。双星如同在梦中一般，他的对话充满了相思和委屈。读者仿佛在阅读一种饱含真情而催人泪下的诗，它热烈又有些沉郁，流畅更悠长。

由《金云翘传》和《定情人》两部小说可以看出，才子佳人小说作者显然注意到了婚姻故事中的悲剧意蕴带给读者的心灵震撼，所以又通过生离死别后的重逢来达到一种震撼过后的感染力，让读者随着小说情节的恢复平和美感而得到心灵的净化。

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作者在创作中追求“雅”的审美趣味，在状写情态营造对话情境等方面，远比之前的叙事作品生动隽永。这种“雅”不是简单地把语言文言化、文人气，而是配合人物形象塑造合理地给与处理。然而也正是因为创作主体审美趣味的差别，仍有一些才子佳人小说的语言较为俚俗。但总体上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在语言上趋向于“雅”，表现出了诗化的一些特点。

参考文献：

[1]天花藏主人.人间乐.清初“本衙藏板”本.

[2]青心才人.金云翘传.清初“本衙藏板”本.

[3]未题撰人.飞花咏. 清初刻本.

[4]未题撰人.定情人. 清初“本衙藏版”本.

[5]未题撰人.醒世恒言.明末“金阊叶敬池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