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里,当一辈子流氓
“作家”、“医学博士”、“前麦肯锡合伙人”――这三种身份同时放到一个人身上,是不是显得很奇怪?但在冯唐身上,这些得到了很好的融合,他的复杂性令人咋舌。 从《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到《万物生长》再到《北京,北京》……写小说是“玩皮影”,写随笔是“动真枪”,冯唐究竟想玩哪个? “非主流”医学博士 此冯唐非彼冯唐也。他姓张,名海鹏,1971年出生,正宗的北京土著。 据他说,以“冯唐”为笔名只是因为冯唐的高寿,享年近百。不过汉代的冯唐一生郁郁不得志,而这个冯唐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大红大紫。 几乎所有介绍过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究竟应该怎样介绍他呢? 妇科医生?人家正担任华润集团战略管理部总经理,正儿八经的局级干部。成功的经理人?人家的小说卖得风风火火,一版再版,就连《人民文学》副主编都说他是“70后作家第一人”。著名小说家?他说,“其实,我是个诗人”,一年到头都有诗歌类杂志刊登他的作品。 看来,他还是更在意文人这个身份,一个颇有建树的大龄“文学青年”。如果翻翻他的“老底儿”,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1998年,27岁的医学博士张海鹏充满挫败感。他在协和医科大学读大五时开始做科研实习,主攻卵巢癌。这种病症术后生存率低,三年下来,60多个病人死了一大半。多年以后,每当被人盘问为什么改行时,这是他的标准答案。 后来,冯唐跑到美国埃默里商学院去读MBA了,而且学费全免。之后的十多年,冯唐作为经理人一直都是比较顺利的:顺利通过麦肯锡的五轮面试,之后又乘着“直升机”从一名咨询顾问做到了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就是离开麦肯锡之后,他仍然吉星高照,成了局级干部,干的还是管理。 其实1998年夏末张海鹏来到埃默里商学院,翻开MBA企业案例开始研读时,他的脸上就忍不住要闪过一丝微笑:少年时读过的二十四史在他脑子里翻腾而过,相较之下,企业案例不仅熟悉,而且“特别小儿科”。 一年之后的暑假,在医疗设备公司BD实习时,张海鹏下班后百无聊赖,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开始写一本描述医学院生活的小说。不过,从一开始冯唐的创作就表现出了异质性――他玩的是非主流,这一点跟王朔、王小波有些相似。 他元气充沛滔滔不绝,一个自然段能写出两页纸长,很像他喜欢的亨利・米勒。把这本小说拆解开,其中大量部件是各种读协和时的段子。他把写了一半的小说拿给几个朋友看。他的下铺同窗,看了一夜后致电他说,恍如昨日重现;他的发小、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的庄新宇把这本小说推荐给了出版人石涛。 石涛做火过石康和一本叫《格调》的书,他打电话告诉张海鹏:写完它。就这样,张海鹏成了冯唐,小说家冯唐,而且还写起了诗歌。 之后他的写作一发而不可收拾,由《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组成的“北京三部曲”,几乎全用北京土话写成,有着浓重的痞子气;而“子不语三部曲”当中的《不二》让许多作家“大惊失色”:这注定是一部刺人眼目、乱人心神的小说。“见佛杀佛,见人杀人,关键看你是什么人。”――自然,道学家会看到大逆不道,性瘾者和黄色小说爱好者也会得到感官和想像力的极大刺激,而滚滚肉身之外的精神云海,也弥漫在小说的每一行中。所以虽然口碑甚高,在大陆无法正常出版。 就是这样一个作家,在新浪微博的个人介绍上赫然写道:其实,我是一个诗人。 在小说里,当一辈子流氓 令人惊奇的是,从小就嗜书如命的冯唐竟然坦言自己在写小说之前并没有起过要当小说家的雄心。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经出道就引起强烈关注,直至成为70后写作的领军人物。 1976年闹地震,冯唐妈妈“占地”搭棚子,地震没再来,棚子留下了。冯唐大哥上大学离开,他就有了自己的一个屋子。一直没有来得及解决防水和防风问题,天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冯唐先救书,再用塑料布遮挡被褥;天刮大风,屋里掉土,反正一周去父母单位洗一次热水澡,他一动不动,继续读六经。 后来读《汉书》,看到董仲舒三年不窥园,冯唐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又读《旧唐书》,说白居易九岁知音韵,冯唐又觉得没什么了不起。 他的第一本启蒙读物是大哥的文学摘抄本。那是一个480页的16开硬皮日记本,上面有《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西方名人名言、台湾爱情诗。 大哥暗示小冯唐,他的文学摘抄本、吉他弹唱和弹簧刀是赢得姑娘好感的三种主要工具。具体顺序是,找个机会让她们观摩一次弹簧刀白入红出,然后在伤口血流方止未止的时候吉他弹唱“爱的罗曼司”,最后把文学摘抄本借给她们放在床边。 揣着大哥的启示,冯唐踏上了创作的道路,他曾经说过要像亨利・米勒那样一辈子思考、写作、嫖妓。冯唐以为难得这样,一辈子当流氓。后来“老流氓”、“小流氓”这样不堪的字眼成为了他小说里的常见主人公。 “真假”冯唐:谁要用文字打败时间 熟识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生活中的冯唐和写小说的冯唐判若两人。 厨房冰箱里塞了糕点巧克力、半冰箱罐装可乐、半冰箱罐装啤酒,厨房里有茶,院子里有两长溜椅子,需要服务则有钟点阿姨帮手。 新版文集发布会上,冯唐礼数周全,总以微微躬身向前的谦和姿态示人,无论是否认识、对方什么身份,一概迎到门口与人握手微笑;他给来客端茶倒水,泡茶时放大把茶叶。 在记者散场、朋友们聚会的晚餐上,他注意照顾所有人,在十几人坐成一长溜的餐桌上,他从最左头挪到中间再坐到最右手,即便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编辑,他也跟他们低语长谈,举杯碰酒。 他谨慎。在台湾大块文化出版公司想出版其小说《北京,北京》时,冯唐没追问印数和稿费,除了要限定授权期限外,只提了一个要求:书要做得好看。可惜这本小说的台湾版名字最终改为《三日,十四夜》,封面被两条着黑丝袜的女性腿部占满。 大块文化跟冯唐谈引进版权的徐淑卿说自己对此惴惴不安,但冯唐从未追问她这件事。当别人问他对台湾版封面怎么看时,他不接话;谈到的事情一旦涉及其他人,他一概隐去名字不谈。问到他欣赏什么价值观时,他说“照顾别人”,而照顾别人首先是“不给人添麻烦”。 然而,就是在这副谦谨、随和甚至害羞的面孔下,有一颗高傲的心。 有时他也用诚恳的语气,说一些在中国人看来内容不够谦逊的话,比如王朔“天赋真好”但“学养太差”;比如中国古文好的篇章实在太少;比如自己在文学小圈子里“挺有地位”,写的第一本书就被鲁迅文学院作为学习范本。 在问到为什么有人认为他的小说没杂文好看时,他立马回答“多数人不懂怎么看小说”;他说自己从没接受过三小时以上的采访,挥着一篇联想的文章反问:“元庆能给人三小时采访?那不是闲得嘛!” 在这些言论的背后,一个对文字抱有严肃态度的冯唐出现了。 “如果所有时间是一大锅浓汤,我的生命就是一只苍蝇。我要怀着对未知的敬畏和期待,飞进那锅浓汤,试着坏了它。”而冯唐要打败时间的武器就是文字。 (李金锋摘自《齐鲁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