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责备没有灵魂的人
内心的声音最重要 “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吸毒的妈妈七天七夜不回家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艾滋病在血液里哈哈地笑 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变成了一筐煤,你别再想见到他 ……” 有人说,这首痛感十足的《中国孩子》,像扎入现实的芒刺,从一个一个的酒吧间缓慢流传,最终被接收到的耳朵里植入内心。周云蓬说不清楚自己写出这首歌时的心情,他只觉得“多少年沤的”郁结终于发散了。 《买房子》唱的是我要一直地还钱,我要还清这贷款;直到有一天,所有钱都还完了,头发也就白了,嘴里没有牙了;《黄金粥》唱的是黄金周黄金周,满地黄金人手一碗粥。 因为《中国孩子》专辑,2007年底,《南方周末》的年度文化原创榜第一次用“音乐公民”评价了一个歌者。 台湾乐评人、《声音与愤怒》的作者张铁志来找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大陆罕见的愤怒、抗议型歌手,可是他却在下一张专辑就急急转型,《牛羊下山》展现了一派诗词古意、田园牧歌,里面的《不会说话的爱情》让他获得2011年人民文学奖。 周云蓬一直不喜欢被定义,极力摆脱所谓的人文、公民、民生,讨厌被钉死在一个概念上。“人应该时刻警醒,不要为了一个角色而骑虎难下。”他对张铁志说,“我们的根源在于缺少个人主义,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公民社会的土壤,而不是又出现一个伟人、英雄。”他一直讨厌被描述成所谓的英雄,尤其是身残志坚的悲剧英雄。 他有个“红色推土机”公益计划,打算把专辑销售的全部收入作为启动资金,购买mp3、乐器,让盲童有接触音乐和书的机会。 后来他到上海演出,“有个小男孩,问我有没有使命感,我说没有。可他偏让我有。他说我觉得你有,我说我真的没有。他说那你有救赎感!这就做作了,我尽量淡化这种东西。”周云蓬尤其不喜欢“使命感”这个词,“好多事就是被太有使命感的人耽误了”。 他害怕被禁锢在一个“意义”里,“不管是自强不息式的意义,还是流浪在路上的意义,要是被绑架了,其实都是在表演,哪怕这个词多好听。关键要看是不是诚实,如果内心的声音不是那样的,就别那样。” 绝望就是脱离具体生活 42岁的周云蓬早就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失明,甚至拿来调侃,“盲人意味着你能享有一些特权,一点点的成功,就能感动一大堆人。还有饭局上,不容易买单。” 9岁,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盲人。从此一个无比热爱读书的孩子,能读的书却少得可怜。 他有一个盲校的同学,妈妈是老师,每天都要读一百多页书给孩子听,听完了他就对周云蓬说“我讲给你听听”。周云蓬说:“气得我……我妈妈不认得多少字,我就制定了一个策略,你不是看得多吗,我就看得精,背一本《唐诗三百首》,背一千遍。《古文观止》,古汉语,管它什么,拿起来就背。他就说,哦,你这个古代文学还可以。” 这个带点心酸的诙谐往事,在几十年后产生了一个遥远结局。王小山说,在深圳,作家冯唐请客,周云蓬“居然”想以诗为酒令,要跟冯唐比《诗经》,跟我比唐诗宋词,大家轮流说一句诗,接不出下句的,喝酒。我心里想,大哥,你是盲人哦,无论如何不可能读书比我们多吧?自然接招。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周云蓬依然屹立不倒,丝毫没落下风,让人惊奇。 他是沈阳人,在长春读大学,念的是特殊教育学院。那时,他的吉他已经弹得不错了,平时除了听歌、去文学社外,常常教吉他换听书。 “浪漫气质的八十年代,校园里想学吉他的人特别多。” 他就用手里的这把琴招收了十几个学徒。教一小时琴,人家帮他念两个小时书。本来也想听点武侠小说,但觉得让别人念这样的书,自己就太亏了,就念世界名著,人家读得辛苦,他自己也只好强挺着不能睡着,“所以《复活》、《红与黑》、《恶心》都是半梦半醒中读完的。”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沈阳的色拉油厂,“我想上班,工厂也不让我去上班。我特别焦躁,成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着这样的日子离死还有几十年,怎么过啊?”他嘲笑那种日子是“狗活”,一张火车票把自己送到北京,会写诗、弹琴,他靠卖唱养活自己。 再后来,他就成了流浪的歌手,走遍大江南北,写歌、唱歌赚盘缠,去酒吧,去夜总会。“盲人有自己的祖先。荷马、高渐离这些盲艺人都喜欢到处走。用唱歌记录时代,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给韩寒《独唱团》写的《绿皮火车》一文记述了他东游西逛的日子。他在火车上听各种各样人说话,遇到年轻姑娘,他搭讪,然后几经挣扎,问她能不能做自己女朋友。 周云蓬有过几次恋爱,现在的女友在圈里叫绿妖,柴静采访周云蓬时,问过她为什么跟云蓬在一起。她说:“王小波小说里写,一个母亲对女儿说,一辈子很长,要跟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 很多朋友用有趣形容周云蓬。 柴静和他去绍兴一个公园拍点外景,公园管理处死活不让拍,说:“公园今天维修。” 老周站在边上,蔫蔫地问:“鸟也修吗?” 大姐被逼得只好说:“也修。” 好容易进去了,周云蓬来了句:“领导是怕鸟上访,一进门,孔雀跪一地。” 同行人忍俊不禁。 他的朋友写过,在他最郁闷的时候,“他喝醉了,一屁股坐在门前冰冷的水泥地上,死活不肯进屋,还用盲杖狠敲着地面,一遍遍地狂喊:‘要么握手,要么绝望……要么握手,要么绝望……’” 他说,为什么会绝望?就是你脱离了个体,脱离了具体的生活你就容易绝望。就像当初他离开毕业分配的工厂,“我参与不到现实生活中去,没有荣誉感,没有那种被人认可的成就感。” 有记者问他,如果人生还有40年,你希望如何度过?他说,体验,穷尽尽可能多的领域,结识尽可能多的有趣的朋友。帮助尽可能多的盲童,像我一样地生活。他将要继续推出帮助盲童的公益计划“金色推土机”。 他乐于体味人生,也批判那些生活抑郁、暗淡的人,他让春天的繁花去羞臊他们,于是他出版了《春天责备》诗集: 春天 责备没有灵魂的人。 责备我不开花, 不繁茂, 即将速朽,没有灵魂。 责编 / 王迅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