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得寂寞"种大树"

　　2012年7月2日，北京西郊鹫峰脚下诞生了一座幼儿园：太阳花幼儿园。在西六环外的这一幽静之处，几位理想主义者开始了人生新征程。他们的状态，可以用20世纪初著名教育家杨昌济的一副名联来形容：“自闭桃源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 　　为穷孩子办一所好幼儿园 　　太阳花幼儿园规模不大，但环境优雅、理念特别、收费不贵。现有6名老师，照看着30多名幼儿，月平均收费只有450元。这些幼儿中，除了几位老师自己的孩子，绝大多数是附近村庄的流动儿童。 　　以解决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为突破口，探寻中国教育的出路，“变种草坪为栽大树”，这正是他们办幼儿园的初衷。 　　“人工种植的草坪被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很漂亮，且一年两年就能见成效。大树的生长则很慢，可一旦长成，就不仅仅是供人欣赏、净化空气了，它全身都是宝，可以给人乘凉，可以改善一方水土，还可以用作栋梁。我们的目标是‘大树型教育’，把孩子作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来培养，他们不是那种简单地适应社会的人，而是有能力改造社会的人。”在幼儿园东面颇具荒疏之美的乡村公园里，衣着简朴的校长熊芳边走，边和记者谈着她的理想、心路。 　　1997年，熊芳从贵州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后，辗转在河北、上海、深圳、杭州等地做过记者、当过老师。这两个职业有其共同之处，就是都爱思考，都需要良心。慢慢地，熊芳决定把教育作为自己的事业，且要从幼儿园开始，从最纯洁的心灵开始。她认为播下善的种子，才能让这个世界更美好。 　　熊芳读大学期间去贫困山区支教时，发现那里孩子们的心灵特别纯净，他们敏感的心能体会到外界真诚的暖意。一个小女孩在得知她支教要结束时，拉着母亲带着当地的特产走了长长的山路来送她。在后来从教的几年里，她又逐渐认识到，底层打工者的孩子往往具有善良、朴实等优良品质，尽管他们家境贫寒。 　　而资本的逐利性，使得教育投资在城市核心区的幼儿园建设上精益求精、锦上添花，却不愿去服务城乡结合部收入低、流动性强的外来打工者。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流动儿童所上的幼儿园，一名老师要照看二三十个孩子，为了安全起见，就只好不让孩子们跑动，有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不通风、不活动，加上饮食中蔬菜少，不少孩子好几天才大便一次，痛得常常哇哇直哭，受老师呵斥。入园后生病输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当京城的红黄蓝幼儿园每月仅学费就收4000元时，京郊流动儿童上的幼儿园，每月含两餐两点才400―800元。收费低，似乎成为服务差的借口。流动儿童，正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为穷孩子办一所好幼儿园，便成为熊芳心中一个逐渐明晰的理想。 　　“有首歌叫《野百合也有春天》，我们认为，低收入的外来打工家庭，也可以培养出好孩子。他们不应该降低对自己孩子的期望，关键得有好老师。” 　　与志同道合者携手创业 　　熊芳的理想，看似沉重，但因为找到了几位志同道合者，便不算艰难地走了下来。 　　幼儿园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是小明老师，一位1990年生的男生，叫张天明。孩子们不仅喜欢和他疯玩、叠罗汉，还喜欢晚上洗脚后，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让他给捏脊背，更喜欢午休时，看他拿本童话书，一边绕着屋子慢慢走，一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从幼儿园建园之初，小明老师就做起了幼教，一年多过去，他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小明老师出生于湖南株洲农村，父亲在村里开拖拉机，母亲做些零活补贴家用。2008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林业大学，专业是高尔夫草坪管理。当时正逢全球金融危机，校园里，不少同学自觉地关心、研究国家发展问题，各种社团也应运而生，刚入校的他很快成为积极分子。期间，他喜欢上了“大学网”。“那是一个有理想、有社会责任感、能传递正能量、能让青春飞扬的网站，我在那个网站认识了不少人，熊校长当时在那个网站做高校管理，我们便成为了朋友。” 　　正是受“大学网”的影响，在大二时，小明便发现自己的专业报错了，虽然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但他慢慢发现自己开始排斥这一听起来很时尚、就业后收入不菲、为富人服务的行业。大四时，小明想清楚了，去做一名教师，和熊芳一起创办一个为底层打工者服务的幼儿园。 　　毕业前的那个寒假，他去云南周兰老师的幼儿园考察了一个月。周兰老师创办了9家幼儿园，有10年的办学经验，其特点是注重孩子的人格教育，并著有《九色鹿立体化教材》一书。小明认真地读了这本书，结合“大学网”上一些专家的教育理念，便对自己的选择更具信心。“在云南期间，和孩子们一起玩，我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小明老师。孩子们非常喜欢我，叫我叫得很亲”。 　　和太阳花幼儿园其他几位老师一样，在开园前，小明老师也接受了市里一家叫做“百家合符咨询公司”的中医培训，学会了简单的推拿、拔罐、艾灸等中医外治技能，以便给幼儿进行日常保健，发挥中医的“治未病”功能，让孩子们少受吃西药、打吊针之苦。 　　小明老师的月工资只有1500元，不过，由于吃住都在幼儿园，开支较少，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带着一份特别的情怀来工作，因此，每天和孩子们呆在一起的小明，还是觉得日子充实而快乐。体会到这种快乐的，还有小红、雪飞其他几位老师，以及不自觉间融入的一些家长们，他们都认同太阳花的理念。 　　以独特的教育理念“种大树” 　　幼儿园之所以取名太阳花，熊芳说，是因为希望孩子们能像太阳照耀下的花朵一样，自然、健康、快乐、灿烂地开放。他们以自己踏实、真诚的努力，为附近的流动儿童，建起了一所呼新鲜空气、吃绿色食品、过真正童年的乐园。 　　当初，他们之所以将幼儿园选在六环之西，就是看中了这里的自然环境。幼儿园西临鹫峰，东临一个生态景观林，南边和北边都是庄稼地和果园。孩子们在这里成长，如同生活在天然氧吧一般。“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有利于培养孩子们热爱大自然、热爱劳动的情怀，这对他们的身心健康更好”，一位经常前来支教的志愿者，以非常赞同的口吻，指着周围的环境说。 　　采访那天，正逢厨房师傅回家有事，校长熊芳便下厨做饭。她说，给孩子们吃东西，是件很纠结的事。现在市场上的绝大多数农产品都受化肥、农药、催熟剂、激素等的毒害，对儿童健康很不利。为此，他们与一家叫做“安和四季”的公司联系，由那里提供东北产的无公害、非转基因的农产品，包括大米、面粉、食用油及一些干货等。但日常要用的蔬菜瓜果还是得从市场上买，为此，他们只能尽量避免选择反季节的。 　　“亲近自然、融于集体、手脑结合、解放心灵”是这个幼儿园的办学特色，其目的是培养三热爱的孩子：热爱大自然、热爱劳动、热爱人民。老师们会带孩子们走出去，认识幼儿园院里种植的蔬菜，到东边的公园去观察四季给草木、昆虫带来的变化。这一点，与很多幼儿园不让孩子越雷池一步、只学习书本知识大不相同。熊芳说，有天清晨，她切开苦瓜准备做苦瓜炒鸡蛋时，发现苦瓜籽鲜艳的红色很漂亮，便把孩子们喊过来观察。 　　比较特别的是，这里的孩子们普遍动手能力强，老师们教会他们自己洗碗、叠被，并经常带孩子们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拔草、摘豆角、打扫卫生、整理储物间等，使孩子们从小树立“劳动最光荣”的观念。老师们说，爱劳动的孩子才更聪明、更自信、也更有集体观念，以后走上社会更容易干出实绩、做出贡献。 　　为了培养孩子们对国家、对人民的热爱之情，太阳花幼儿园在雅安地震发生后，组织孩子们为遇难者敬献小白花。在给孩子们播放老师们亲自制作的幻灯片时，活泼的孩子们还有些吵闹，看完幻灯片排队献花时，没用老师们维持秩序，孩子们就安静下来。熊芳说，当时的气场让她很是吃惊：“孩子们的心灵非常纯真，他们的感受力很强，只是需要大人发现并鼓励。”在去年“9.18”全国各地保卫钓鱼岛的爱国行动中，在毛主席诞辰、雷锋纪念日、国庆节时，幼儿园也都组织了相应的活动。幼儿园外有堵英雄墙，绘有草原英雄小姐妹、王二小、雨来、雷锋、刘胡兰等形象。熊芳说，她自己两岁的女儿也在幼儿园，已经能把上面的人物区分清楚，并细声细气地说：“妈妈，我也要为集体放羊，我也要当草原小姐妹。” 　　“有了英雄而不知道崇拜却去污蔑，这样的民族是可悲的。我们就想让孩子从小树立正确的英雄观，这能给他们的成长以很大的动力，也是每个儿童心中最天然的梦。”熊芳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实现“不种小草种大树”的教育理想，仅靠三、四年的幼儿园生活不现实。立园之前，太阳花就确立了幼儿园、小学、中学一直办下去的目标。现在，除了幼儿园的30个小朋友，小学部已经有5个学生，初中部也有4个。 　　小学部、初中部的教学中，除了老师教学生，还采用了学生当老师的方式，即由高年级的学生来为低年级的学生讲课，若是讲不清楚，就自己再去学，直到低年级的能真正听明白为止。太阳花认为，教学相长，大的能教会小的，才算真正学会，这既有利于知识的深刻掌握，还能加深同窗共读的友情。因此，中国传统教育中的“复式教育”，成为太阳花幼儿园的另一个显著特点。 　　在太阳花幼儿园的博客中，记者看到了一篇篇夹叙夹议、感情真挚的文章，这是老师们对学生成长、变化的记录，从中能体会到他们对孩子的用心和精心。同时，透过这一篇篇感人的文字，也能体会到老师们深厚的哲学、历史、自然科学、文学素养。那“欲栽大木柱长天”的理想、耐心和付出，也在字里行间闪烁着。 　　因孩子的变化而舒展了容颜 　　一张白纸，好画最美的图画。独特的教育理念，让这里的小朋友、家长发生着明显变化。 　　雨欣是一位聪明懂事的小姑娘，家住离幼儿园3里路的南安河村，现在3岁5个月的她，于去年国庆节后从别的幼儿园转来这里。她的妈妈在看到厨房的米、面都是无公害产品时，十分感动：“我真没想到太阳花这么舍得给孩子吃，这种粮食贵，我们家里都吃不起。平常我给孩子买水果，为便宜，也都买那种带点伤的。” 　　小雨欣还有一个9岁的哥哥，自从他们出世后，母亲就自己在家带孩子，父亲是电工，一个人的收入让这个四口之家经济上比较紧张。小雨欣原来上的幼儿园收费和太阳花差不多，但在环境、饮食、教育理念、师资质量上都远远比不上这里。雨欣妈妈告诉记者，她亲眼看到，这里的老师们带小朋友去公园玩，教他们用草叶编各种图案，给孩子们讲植物生长中的变化，把课堂搬到大自然中，不像原先的幼儿园，关起门来只让孩子们算数、认字。 　　这位十分爱孩子的妈妈，由于善于观察、善于学习，也使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太阳花用中医为孩子们保健的做法和效果，让雨欣妈妈对中医的神奇作用有了真切认识。小雨欣入园近一年，从未去过医院。一天晚上，雨欣的哥哥有点咳嗽，雨欣妈妈便学习老师的做法，在儿子后背的大椎穴上做艾灸，没想到当晚儿子再未咳嗽一声。连着艾灸几天，感冒竟然没用吃药就好了。而原来，因住得偏僻，家里又有两个孩子，她们家里一直备有多种药。此后，雨欣妈妈便一方面向太阳花的老师学习，一方面在外报了中医班，今年3月，她获得了“小儿推拿中级技师”证书，现在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养生堂从事中医护理，每月可有2000多元收入。 　　雨欣妈妈说，只要她得空，便会来到幼儿园，帮别的小朋友捏脊、推拿。“我从这里受了益，就要把自己的这点技术回报到孩子们身上。为别人付出是快乐的，这里的老师们都在这样做，现在我也体会到了这一点。” 　　幼儿园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小朋友，她们原来上的幼儿园不通风，孩子经常闹病，进医院检查、输液的费用，让这个外来务工家庭不堪重负。无奈，他们只好举家离京。回到老家后，爸爸在当地找不到工作，只好又带着一家四口重返京郊。这一折腾，让本是退伍军人、有一番理想的爸爸倍感人生的沉重。但是自从两个孩子进入太阳花幼儿园后，便很少生病，父亲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姝姝妈妈在把孩子送进幼儿园后，因接触到这里的老师，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她在自己的总结中写道，多年来努力拼搏、把挣钱看做人生唯一目标的她，总是活在和周围人比贵贱的竞争中，自觉心力交瘁。女儿的任性、自私，更加重了她的挫败感。是太阳花幼儿园的老师们，让她知道生命中原来可以有不一样的追求，生命的状态原来可以从容而美好。在女儿一天天懂事起来的成长中，她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重新明丽起来。 　　今年7月15日，太阳花幼儿园被中国雷锋工程委员会等多家机构共同授予“雷锋幼儿园”称号。据了解，“雷锋”系列称号的评选工作开始于1983年，迄今为止，在全国只命名了4所雷锋幼儿园。 　　雨后淡淡的暮霭中，记者驱车告别。坐落在绿意中的太阳花渐行渐远，不知道，熊芳校长、小明老师们“栽大树”的梦想，多年后能否如愿以偿。但无论怎样，中国需要大树，也需要栽大树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