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的NBA旅程

　　2003年年末的时候，作为一个新手，在NBA秀出一个引AN目的赛季后，23岁的姚明回到中国，准备带领国家队争夺亚汾洲帛标赛的冠军，这也是中国队能得到200辉奥运会入场券的关键。当时，姚明卷入了一起复杂的诉讼，该诉讼被中国媒体解读为个人自由和国家意志之间的冲突。 　　姚明的世界被逐渐分成两半：一半是神圣纯粹的体育运动，另一半则是场下一系列纷纷扰扰使他分神的事件。几个月前，他和国家队―起在秦皇岛训练，当时，美国篮球学院的队伍正在这里进行一场表演赛。姚明没有上场――他刚刚因为训练中被一位队友的胳膊肘击中眼眶缝了8针。赛前，一个中国联通的代表带着一个数码录音机，准备录下姚明的声音作为手机铃声。他让姚明重复说着：“起来，懒虫!”姚明顺从地照做了，但当这个代表让眺明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当天晚上，中国队几乎放弃了比赛―在最后一节中，他们已经应付不了这支临时凑起来的美国队带来的全场紧逼。 　　刘伟是姚明的好朋友，也是队里的组织后卫，四仰八叉躺在宾馆的床上。姚明坐在另一张简单加长的床上：床头加了一个柜子，上面铺着一张毯子。我们用英语交谈，姚明说起了他从网上看到的关于NBA的一些新闻。回到中国后，他还没跟自己的休斯顿队友交谈过。“你知道道罗德曼怎样了吗?”姚明说，“他也许会回来。我不敢相信湖人队竟然只花600万美元就得到了佩顿和马龙。如果科比没有受伤的话，那它简直就是一支梦之队了。”这些名字听起来遥远又陌生。“AK-47。”姚明提到犹他爵士队前锋基里连科的绰号，说到“AK-47”的时候，他像个孩子般地笑了。 　　姚明出生时体重9斤多，他的父母身材都很高：母亲方凤娣身高1_88米，父亲姚志源身高超过2米，两人都从事篮球运动，在场上担任中锋。姚志源在上海队，方凤娣在国家队。中国体坛有好多夫妻档――姚瞩的妻子叶莉身高1.88米，曾是中国国家女队的前锋。 　　姚明的父母如今60岁了，身材健康，没有白发，显示了运动员的健康体魄。但他们在起篮球这项动的时候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姚明的父母并非从小就练习篮球；上世纪60年代的中国，运动员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在“文革”初期的时候。之后，官方开女刽灰复国家体育系统，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身材高大的选手补充到国家篮球队。姚明的父亲在19岁开始打球。母亲则在16岁的时候被选中。“说实话，我并不是非常喜欢那个运动。”方凤娣2003年在上海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那时的愿望是成为一个舞蹈家或是演员。”到1970年，方凤娣已代表中国到世界各地比赛。“那时候我没有去想这是不是自己的选择。”她说，“我把这当成一种责任，一份只责。” 　　在中国，竞技运动是舶来品。传统的运动项目如武术和气功，是属于审美、精神与肢体同修的运动。中国历史学家认为中国的现代体育源于1839-1842年鸦片战争以后。以后的数十年中，越来越多的外国贸易商和传教士来到通商口岸，通过创立学校和慈善组织等方式将西方的竞技体育传进了中国。美国的传教土在19世纪末将篮球带入了中国。 　　20世纪初期，中国还在为反抗外来侵略势力而挣扎，他们逐渐开始将体育看作是一种摆脱不平等的象征性方式，其目的是为了在外国人的传统项目中击败他们。在新中国建国后，中国按照芴联的体系建立了一套国家体育训练体系。有天赋的年轻人被招入这些特殊的“体校”就读。 　　姚明三年级的时候身高已达1.7米，上海衡汇区体校选中他参加课后篮球训练。姚明的启蒙教练李章明在说起姚明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感情(“他不是特别喜欢篮球。他艮高，但是移动缓慢，协调性差”)。 　　“我曾是姚明母亲的队友。”这位高高大大的女教练说，“我参加了她的婚礼，还送了当时流行的结婚礼物――毛巾和热水瓶。看到那个女孩了吗?”她指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高个女孩说，“她现在上三年级，她的母亲也是我的队友，1.83米，参加过国家队。” 　　我问这位教练她们如何选拔篮球苗子。她回答说，“我们去各所学校，挑选高个的孩子，然后再看看他们父母的身高。” 　　两小时的训练内容几乎都是控球练习。教练非常专注，对她的队员们不断喊着指令。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孩子们高高大大的家长纷纷出现在场边。其中一位女孩的家长对我说，篮球仅仅是对女儿身体健康有利的一项课外活动，孩子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 　　曾在美国NBA打球的几位中国选手都是中锋，其中两位还是第二代中锋。中国国家队总是在关键比赛前掉链子，部分原因是因为控球练习一直不够系统。选手们很少真正地享受比赛，其个性也不是由真正的对抗形成的。尽管市场改革已经改变了许多的中国行业，但中国的体育界仍然实行计划体制，由国家进行总体规划。我曾问过姚明，未来10年中NBA会出现多少中国面孔，姚明说只能有三到四个。 　　姚明小的时候，父母就对也讲，篮球只是一项爱好，而不是终身职业。“我很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以后会很有名。”姚明说，“我认为自己能成为科学家，或者是政治家。无所谓，只要我是个名^就行了。”六年级的时候，他的身高超过了母亲。九年级时又超过了父亲。那个时候他已经和上海鲨鱼少年队签了约。到了17岁，他身高2.13米，并成为中国国家篮球队的一员。亲戚们说，直到那时，他的父母才接受儿子将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这一事实。 　　我曾问过方凤娣，是否曾有那么一刻感到是篮球启发了姚朋，这是方凤娣在谈起篮球仅有的露出笑容的时候，我能感到女也更多是在谈论自己。方凤娣说， 　　“姚明上小学的时候，哈林篮球队来中国表演，票很紧张一我只弄到两张。我记得自己当时看比赛时在想，美国人真的很会享受。这些球员将一项普通运动变成了妙趣横生的表演。我感到那次绐姚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姚明初到美国时，也受到过种族问题的困扰。N]3A著名中锋奥尼尔就曾在电视采访中公然侮辱过他。当时奥尼尔的话并没有引起过多注意，但之后不久，一位《亚洲周刊》的专栏作家在攻击奥尼尔的时候旧事重提。 　　这引发了媒体此后的大量报道，因此大家对姚明和奥尼尔第一次在篮球场上交锋非常关注，但是姚明很快就平息了这场争论。“两种不同的文化要互相多困难。”他说，“中文很难学自；我小时候起来也很吃力。”NBA则发表声明指出，在联盟中打球的球员来自世界各地3价国家。到了比帮寸间，这些限本就碇问题。 　　那一次，火箭队在加时赛中以4分取胜，奥尼尔的得分超过要明，但姚明的首次亮相堪称精彩。赛后，奥尼尔对媒体说，“姚明是我兄弟，亚洲人都是我的兄弟。” 　　之后，尽管奥尼尔的所谓种族言论还是不断被提及，但是黑人球迷对姚明赞不绝口――很多人认为他给NBA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和往常

不同，以前人们经常说，嗯，他是个黑人球员，所以他这样移动；他是个白人球员，所以这样投篮。”―位参加了全明星赛的随队医生说。 　　姚明在火箭队的队友霍金斯也同意这种说法。“人们这次不这么想，我支持了他因为他是非裔美国人，或者支持他因为他是白人。” 　　姚明作为一个新^在赛季中表现很好，人们都认为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中锋。最初，他在美国的知名度来自他的身高和场下的人格魅力。他对球迷的关注表现了非同寻常的幽默和风度。他同时也符合美国人对中国的一贯观点：如果美国使中国人信仰上帝和民主，那么起码可以把他们变成篮球迷。美国媒体认为，姚明是一个没有威胁的^――个谦逊有礼的大个子。 　　可是跟在中国媒体打交道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次火箭队在洛杉矶的艰苦比赛中失利，那也是姚明第一次在NBA比赛中被罚下场，一位中国记者问姚明被科比盏帽是怎样一种感觉。姚明平静地说：“请不要问让我丢脸的问题。”在全明星的新闻发布会上，姚明穿着旧的中国国家队队服现身，一位中国记者问其原因。“因为这件衣服穿着舒服，就这样。”姚明说。另一个记者问他，“如果让你对家乡球迷说一句话，你准备说什么?”姚明回答道：“我觉得一句话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尽管中国人将其视为偶像，但他们很少能明白姚明和传统的中国运动员是多么不同。当姚明在场上的时候，开心的感觉溢于言表。紧要关头，由他来进行罚球得分，火箭队也会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的紧要关头传球给他。通常，他小心地避开中国媒体抛来的关于爱国方面的问题，因为他感觉到这种压力对于在场上打球的他实在过于巨大。 　　但休斯顿的华人对篮球并不热衷。尽管每个人都喜欢姚明，但这个社区的孩子们并不经常参加体育运动，而是要忙于学习。“因为身高体型的原因，中国人并不很喜欢篮球。”一家体育用品店的店主对我说，“如果你对姚明感兴趣，应当去姚明常去的那家理发店里看看。”可是美发沙龙的店主夫妻拒绝回答任何有关姚明的问题。我走遍这里的学校、银行和美发沙龙，都找不到篮球的痕迹。在休斯顿的华人社区，找到姚明的理发店比找到一个篮球更容易。 　　在华盛顿举行比赛的前夜，中国大使馆为姚明举行了特别的招待会，有中国食品和燕京啤酒供应――燕京啤酒在姚明加入火箭队后成为其赞助商。 　　姚明进来的时候响起了一片掌声。大使馆的负责^进行了简短的致辞。他提到了乒乓外交以及体育运动在拉近两国距离之间无可替代的作用。致辞结束的时候，他说，“我们很有售心，美国和中国将共同努力，推我们双边的系的发展。” 　　姚明穿着灰色的套装，走向麦克风。他身后摆着一排唐三彩。屋内四处悬挂着红红的灯笼。姚明的讲话很短，也没有提及中美关系。“看到这些灯笼让我想到自己的家。”他用中文轻声说，“小时候，中国大使馆就是一个梦，你只能在电视和电影中看到。” 　　之后人们纷纷要求姚明签名，工作人员簇拥着姚明来到休息室。在角落里，一个穿红裙的可爱的欧亚混血女孩哭了起来，他的父母解释说因为姚明走过的时候没有在她的邀请函上签字。“他是她最喜欢的球星。”这个女孩的母亲说。一位工作人员拿过她的邀请信，答应‘定帮她得到签名。 　　姚明在使馆中待了快两个小时。他走了以后，人们三三两两，喝着燕京啤酒聊天。之后，中国客人纷纷离席，但是美国人还留在这里，我站在使馆的武官旁边，武官戴着眼睛，不断看着手表。他对我说，“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喜欢姚明。” 　　有人曾向乔丹问起姚明。乔丹回答说，“我们可以预测他以后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球员。但是有的时候，他需要证明自己能够达到人们对他的期望。” 　　尽管对一个中国运动员来说，到美国打球很难，但更难的是再回到中国。王治郅就是方面的典型。上世纪90年代，中国将许多体育单位改制成营利性机构。中国篮协希望通过企业赞助和职业联赛做到自给自足。在高峰时期，中国篮协就像一只怪兽：它的赞助商包括私营企业、国有企业，还有拥有自己的篮球队的人民解放军。王冶郅就来自八一队，1999年达拉斯选中他参加NBA的第二轮选秀。几乎在2年时间里，达拉斯都在说服王治郅的上司，让他们给王冶郅放行。王治郅在解放军部队中的军衔是团长。 　　王治郅带来的问题曾一度使姚明的NBA之旅蒙上一层阴影。姚明承诺在NBA休赛期间履行自己对国家队的义务，并且据称他同意向中国篮球协会支付在在美国挣到的薪水的5％-8％。他也愿意买断自己在上海队的合同，大概花了800万美元至1500万美元――这取决与他的合同和职业生涯的长度。姚明和火箭队4年的合约价值~78075美元，他的代言费也已经远远高过自己的薪水。 　　但是姚明的潜在代言价值也受到中国体育事业不规范的影响。2(x)3年5月，可口可乐公司新推出了一种包装罐，上面三位国家队员员的头像，包括划明，那时后也已经有百事的合约在身。中国崩办彩经划朗同意，就将其肖像汉出让给了可口可乐，因为国家拥有国割认运动员的―切无形资产，这似乎和中国的法律柜阱安。姚明起诉了可口可乐公司，要求勖潲崮彩并象征性赔偿1元人民币。中国媒体则将此事解读为对中国控制运动员传统的直接挑战。 　　在NBA的前三年，姚明明白了冠军不是天赋堆出来的，“那三年的经历告诉我，你要拿到冠军，不仅仅是有足够的天赋，足够的身体条件，足够好的技-术，更重要的是你要有很坚强的意志，有很好的自律，你夺冠就是那一刹那的时间，但是和你队友用了无数的心血，无数的时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堆积出来的，你必须很准时地去训练，每一天必须很准时地去睡觉，你必须很小心自己的饮食，因为不晓得是否在关键比赛场合吃环肚子。这是你必须防的任何一个万一，细节决定成败。” 　　我曾问起姚明，启蒙教练说他小的时候并不喜欢篮球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姚明说，“我直到十八岁才开始喜欢篮球。” 　　我问他1008年第一次去美国时的情景，当时耐克为他准备了一期夏季篮球训练夏令营。“那之前，我总是和大我两三岁的^打球。”姚明说，“他们体型更高大，我认为自己打得不好。但是在美国，我能和同龄人打球，我感觉到自己打得很好，那给了我很大的售心。” 　　姚明也跟我谈起中美对待体育的不同态度。“在中国，从事体育运动的目的是为国争光。”姚明说，“我并不反对这点，但我不认为这应该是体育运动的全部。我也有个人的原因选择从事体育运动。我们不能忘记祖国，但我认为体育的意义的确需要改变。我希望中国人民知道我选择打篮球的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个人。在美国，如果我失败了，那么就是我失败了，我还是我。但是在中国，如果我失败，那意外着其余的人和我―起失败，好像我是他们的代表。” 　　我问起他对压力的看法。“那就像是双刃剑。”他说，“你可以手持刀把，或者将刀刃对准自己。” 　　问起可口可乐的官司，姚明说： 　　“我总是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自己的利益放第二，但是我也不会完全放弃个人利益。这件事情中，我认为诉讼对我有利，也对其他运动员有利。如果这种情形以后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不希望人们说，‘姚明没有起诉，那么你为什么要起诉?… 　　2009年，姚明在NBA7年旅程之后，就已萌生退役的念头。当时，他的脚踝严重受伤，身边的人告诉他，脚踝改造手术非常痛苦，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说，那一年夏天在美国检查完得出结果后，自己的确没办法接受，首先打乱所有的计划，生活的规律也打乱了。每天都期待一个奇迹的报告可以出现，最后证明是异想天开。 　　最后，一个医生报告使他下了一个决定，医生告诉他，“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手术，恐怕你到50岁的时候会走不了路。”所以当时他就说，“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去选择了，我们可以作最坏的打算，就是最多这个手术做完不成功，还是打不了球，至少做完后，50岁还可以走路。” 　　手术很成功，让姚明再接连打了5场球。之后他再次受伤，“没想到那么严重，后来报告说是骨裂了，一听说骨裂后，看了片子就知道肯定要再经历一次手术，所以我就受不了了”。 　　姚明退役了，但他说：“我只不过换了换球场而已。”(本文原载于美国《纽约客》杂志，作者为PeterHesslor，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