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沣:中国存在封建社会吗?--解读为何资本主义不在中国产生

在中学接受洗脑式历史教育时，我一直存在一个巨大的疑惑：按马克思主义五种生产方式进化论的历史观，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发展到共产主义社会，当一个社会阶段发展到高度发达时，其生产关系已经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则会向更高级的社会进化。而中学历史告诉我，中国自公元前475年比欧洲提前一千年进入封建社会，无论唐宋时期还是明清时期，可以说封建化的程度远高于欧洲，其生产力也比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前远远发达。按马克思主义理论，为什么资本主义不是从中国产生而是在封建程度远落后于中国的欧洲产生？为什么中国没有经过资本主义就可以直接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跳跃到社会主义社会？难道马克思的普遍真理如此频繁地在中国发生例外？我的中学老师没有给我答案。

多年后学习了西方法制史，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马克思笔下的封建社会仅是指西欧中世纪的社会，而并不认为封建社会是全世界人类必须经历的历史阶段，而中国在马克思笔下是东方式的集权专制国家，并不是封建社会。当我真正地了解什么是封建社会，才知道资本主义就不可能在集权专制性的国家产生而只能在封建社会中产生，就象沙漠里长不出森林是一个道理。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什么是西欧中世纪的封建社会？

一是没有强大的中央权力。西罗马帝国因日尔曼人的入侵而灭亡时，罗马帝国强大的中央权力被打破，但因日尔曼人的文明远远落后于罗马帝国，其没有能力建立起一个新的中央权力，从而导致公共权力地方化、私人化，使欧洲进入了封建社会。所以封建社会的产生是伴随着公共权力的崩溃和国家对公民保护能力的衰弱，当一个国家的公共权力已经无法保护其公民时，则产生了弱者向强者的投靠和依附，为了换取强者的保护，弱者也向强者履行相应的义务。正所谓“民往往知有主而不必知有王”。我们常将封建与专制并提，岂不知，封建恰恰与专制对立!

二是权力的契约化。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核心是契约自由，一个没有契约文化的社会很难产生资本主义，而西欧的封建社会在特权化等级化的同时充满了契约精神，即使连公共权力也具有契约性质。领主与封臣之间的依附关系更多的不是权力的结果，而是契约。领主将土地封给封臣而换取封臣向其服军役，但封臣为其服军役的时间、随从人员、骑士和马匹的数量，甚至是招待领主的伙食标准都有明确的约定，超出约定的，封臣有权拒绝。另外，领主对封臣也有一定的义务，如果领主无法对封臣进行保护或者与封臣的妻子通?，封臣有权根据法律解除依附关系。领主与封臣这种依附关系与中国“封建王朝”中帝王与臣子之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主奴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许多包括我在内的中国人一直奇怪，为什么美国发生多起持枪伤人的恶性事件，还一直没有限制甚至是禁止持枪，后来我才知道，持枪权是从封建社会中赋予民众的“反抗权”发展而来，基于原始的社会契约理论，当公共权力不能保护民众甚至是暴政残害民众时，民众享有反抗权，可以自行推翻暴政。正像美国将公民的持枪权视为与言论自由等基本人权一样，限枪其实是要剥夺民众反抗政府的基本人权，才会导致限枪在国内产生重大争议且困难重重。

三是独特的采邑制度。西欧的国王不是高高在上的专制君主，他与诸侯是以互惠的忠诚纽带联结在一起。国王的经济来源实际上全部来自他作为领主的个人庄园，他也只生活在他的庄园里，正所谓“国王靠自己生活”。真正的秩序不在国家，而在庄园内，领主在自己的领地中享有独立的行政、司法与经济特权，王室官吏不得干预领地，甚至国王本人未经允许都不得随意进入。正是这种采邑制度导致民众有强烈的私权保护意识，所以才有“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种法律谚语的产生。

四是法律至上的意识。正是由于西欧的国王没有绝对的专制权，世俗领域中贵族阶层和精神领域中教会对王权有强大的制约，与中国古代帝王“口含天宪”、“朕即是法”不同，国王与贵族、民众之间的互相制约要靠法律。“王在法下”是欧洲中世纪的封建社会的重要特征。所以只有在封建社会才会发生德皇威廉二世强拆民众磨坊，而被法院判决败诉这样在当代中国都难以想像的案例。

正是西欧封建社会的中央权力衰落、原始的契约因素、私权保护意识和法律至上等一些适于产生资本主义的土壤上才能开出平等、自由、法治和民主的现代宪政之花。而中国古代，自秦以来就进入了中央集权的专制国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王朝即某姓的私产，加之自秦以降则没有独立的知识分子阶层，文化沦为权力的附庸，不可能产生平等、自由的市场经济和民主宪政制度。

只有春秋战国时期与西欧的封建社会形似而神不似，春秋战国时期虽然中央权力衰落，但在诸候国的内部仍然有完整的“中央”权力，不同于西欧的封建社会中“附庸的附庸则不再是附庸”，在诸候国内部也没有可以制约国王的法律。但如果没有秦的统一，春秋战国也许真的可以发展出资本主义。实际上，在马克思笔下，封建社会几乎未见用于西欧之外。马克思在《马·柯瓦列夫斯基一书摘要》中，批评了俄国学者柯瓦列夫斯基将西欧意义上的封建主义套用于印度，他指出，印度存在君主集权制，阻碍了印度社会演化为西欧式的封建制。

但为什么后来的中国的历史书又将封建社会这种仅存于西欧的，在中国古代从没有过的独特形态硬生生地牵强到中国古代呢？我想可能就是官方学者为了证明马克思的“五种生产方式”论是适用于全人类的普遍真理吧!

还好，学习法律让我的脑子没有被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