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2013年8期
临出门,女人破天荒地照了镜子。女人的脸没多少肉,高高的颧骨几乎从脸皮里掉出来。有人说这样的面相“克亲”,莫非连抱养的孩子也克吗?女人厌恶地移开视线。十年前,女人的第一个丈夫和孩子在车祸里双双丧生。根叔因为成分不好,四十几岁才娶了女人。 踮起脚尖,女人来到玉儿的床前。玉儿盖着崭新的绿苹果图案的被子,睡梦里呻吟了一声,女人的心就像被刀尖戳了一下。 “你还去?”根叔声音发颤,直愣愣地盯着女人从眼前走过。 “嗯。”女人穿了件黑棉服,竖起衣领遮住半张脸。 “我看这天,一会儿准起大风,你就不能改天……” “今天是最后一把了,不能误了时辰!”女人的话让根叔硬生生地咽了口唾沫,他不再言语,窸窸窣窣开始穿衣服。 起初,女人不相信那个大师,一丁点也不信。女人相信科学,相信医生,相信医院。玉儿上着课突然晕倒,高烧不退,县医院建议转到地区医院。女人一直守到玉儿的头发掉光,脸被水泡过一样苍白浮肿。医生问,准备好二十万了吗?女人摇摇头,在一片无奈的眼光里背上玉儿回家。 那个大师说:“玉儿是水命,要活命,必须以火克之。你可以点到为止,但,必须点七七四十九回……”大师的表情神秘而庄重。这表情让女人相信。除了相信,女人还能做什么呢。 “我会跟以前一样,点着就赶紧扑灭……明天,咱们的玉儿就好了!”女人抹去眼角的泪,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深秋的拂晓,天地间混沌一片,世界安静得瘆人。 哪里有起风的征兆?老根就会骗人,女人叨咕着双膝跪下。 最后一把了,老天保佑!女人在心底祈祷着。柴草的干香扑进女人的鼻子。草堆旁突然有了动静!女人的心突突跳,屏住呼吸。两团暖流从女人腿边划过,是一大一小两只刺猬!女人发了会儿呆,慢慢转到草垛另一面。 叭、叭!这声音在女人听来不亚于惊雷。女人惨白的脸在闪动的亮光里有些狰狞。打火机又灭了,女人慌慌地环顾一下四周,她的手不大听使唤了,她狠狠咬住食指。 叭!终于打着了! 火舌急不可耐地吻向柴草,火苗咻地窜起来。 女人的脸兴奋地泛着光,大张着嘴想笑,干裂的唇渗出血丝,在火光映照下红润异常。火光里,女人看到了牙牙学语的玉儿,背着兰花小书包的玉儿……女人的眼睛溢满五彩斑斓的温柔。 柴草噼啪作响,火越烧越旺。这是最后一把,女人突然不想马上扑灭这火了。火烧得大些,我的玉儿就会好得快些!女人勾起身子凑到火苗前,额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 一条火舌猛然卷上女人的发梢。女人一惊。 风!女人听到了风声!风,划过天际,呼啸而来。 嘭!女人手里的打火机炸响了。 女人看到风推着一条火龙从天而降,火龙吐出无数条舌头向草堆扑过来。女人大声尖叫,走开!走开!几十米内大大小小的柴堆草垛,顷刻变成一片火海。女人扎撒着胳膊冲向火龙。 火龙紧紧缠住女人,火舌肆无忌惮地舔着女人的脸。那一霎,女人看到了天堂。天堂里开满了红艳艳的花。女人变成一只火红的鸟。 天堂真好!女人停止了所有动作,她匍匐在地,在锥心灼痛中一动不动。女人闭上眼,喃喃自语,玉儿,妈再不会克到你!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叫让女人睁开眼睛!挣扎在火海里的大刺猬紧紧护住身下缩成一团的小刺猬。女人奋力向它们爬过去。 两辆救火车用了四五个小时才扑灭了大火。 女人的左手没了,嗓子坏了,脸上却一块疤都没留下。 女人的事引来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根叔的小土坯房上了电视,电视上滚动播放着十岁的玉儿生病前花朵般的照片和人们捐款的画面。 玉儿却在一次昏睡中再没醒来。 民政局送来二十万元捐款的那天,玉儿过头七。 女人拿着那张支票,嘴唇哆嗦,喉中呜呜作响。女人在玉儿的坟头点燃一大摞纸钱,一头扎过去。 村里再没人见过根叔和女人。后来,有人在县城福利院见过一个戴着大口罩的义工,背影很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