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芙蓉想起佟湘玉
5年前,我在单位的走廊里碰到兰粟粟。她精神抖擞,穿一件黑色皮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像一颗随时准备发射的子弹。那时我在总编室做行政,和她的第一次接触就是用扫描仪帮她扫图片。半A年后,一次职称培训,我和她坐在最后一排聊天。她一面听一面点评,俨然业内资深、成功人士的意见让我频频点头;课间休息,我和她谈起我想过的几个选题,她歪着头,一手托着腮,对我说:“我试着要你过来吧。” 在此之前,是我人生的迷茫期——每一天工作都很忙,年终总结时却不记得做了什么、学到什么。而兰粟粟是社里引进的人才,以做文史类畅销书见长,去她的部门,对我来说,是机遇更是挑战。 我就这么成了她的兵。 她对属下要求极严。 每个周一,我们几个捧着小本子坐在她面前挨个汇报工作,她在笔记本、日历上边听边写边做标记,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全神贯注,有些事,你刚想含混过去,她已猛地抬头,“你的什么什么好像还没完成?”你若不给她一个合理答案,便会被继续诘问,“为什么效率这么低?”继而上纲上线,“什么叫职业精神?” 被训过几次,我便学乖了。后来,我们分开。但后来的我,已从某种程度上变成另一个她——直至今天,我仍保持着她留给我的习惯:每个早晨列出当天要做的事,再按重要程度重新排序,做一件画一个勾,勾画完才意味着今夜好眠。 她做事直接,并教我直接。 一日,我和一位作者通电话,我说,你可以模仿“谁谁”——“谁谁”是我的文字偶像。 电话说完,兰粟粟已站在我身边,她说,如果你喜欢“谁谁”的风格,就直接联系他,而不要试图找人模仿他。 “可人家是成名的作家,会搭理我吗?”我忐忑。 “不试怎么知道?”她斩钉截铁,“要学会用最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 我几乎被逼着写下平生第一封约稿邮件,在邮件中,我“直接”表达了仰慕之情,“读书时,我每晚看您的文章入睡,当编辑后,我的职业目标就是做您的责编”。 我不抱希望,但第二天就接到“谁谁”的回信。 他说他被我感动了,在之后的交流中,他表示,有多部书稿可以与我合作。 “谁谁”与我合作的第一本书,就获得了当年的国家级图书奖。“直接,要多主动就多主动。”初战告捷,我满怀欣喜冲进兰粟粟的办公室,她就如何当编辑对我如此总结。 那段时间,我们非常忙碌,每个人同时做几本书,每本书从无到有——市场调查、策划、约稿、编辑,盯排版、设计,和印制、发行沟通及后期宣传都由责编一个人完成。 就在那时,我学会了如何最有效地工作。兰粟粟自己动手制作了一张表,关于工作流程,精细到每一天该干什么。这张表传到我的案头,我甚至能精细到每个小时该干什么,一旦有一两个小时的空闲,便和她一样实行“自我奖励”,逛街、购物、喝茶、唱歌……不知为何,忙里偷闲的快乐竟大过真正的、纯粹的闲时。 她总是说,事情要像它该有的样子进行。所以,即便没有人支持你,总有人反对你,攻击你,你仍要按时保质完成你的工作,因为那是你在工作,“卖大白菜,我也要比别人优秀”。 一个朋友要出新书,就如何宣传,带我和她的责编见面商讨。 我们讨论了几种方案,我掏出小本子,翻到电视台、电台、各报纸书评版编辑及做易拉宝、海报人的联系方式,又找出一张纸列一二三四、时间节点、谁来负责。那位编辑由衷地说,在我们单位,我只管看稿子,没人教我这些——这话的背后,我看见她的不自信,五年前,我便如此。 我才知道我受教之多。 不只是技术,不只是内容,是思路、行事方式,是兰粟粟常说的“职业”带来的胸有成竹。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晚,我打车回家,车行在高架桥上,月亮又大又圆,我离它很近。 我忽然泪流满面,我知道今时的我、我的核由谁重塑。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兰粟粟:“有一天当郭芙蓉回到家,过起自己的小日子,她会想念佟湘玉对她的帮助吧,如我想念你。” 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