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满江红·怒发冲冠]作者之争

作者：李娜（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满江红·怒发冲冠》（以下简称《满江红》）是中国古代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佳作，自明代发现以来，一直为世人传诵，以其慷慨激昂、豪迈奔放的爱国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读者。然而，其作者究竟是谁，学界迄今众说纷纭。

明人托伪说

明代弘治（1488—1505）年间，浙江镇守太监麦秀命将《满江红》刻于杭州岳飞庙碑之上，并由赵宽书写，显然认为该词系岳飞所作。明人徐阶（1503—1583）所编《岳集》持相同观点。此后数百年间，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直至1938年，目录学家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中提出，《满江红》并非岳飞所作，《四库全书》收入的《岳武穆遗文》是徐阶所辑，《满江红》“以伪为真，实自徐阶始”，赵宽将该词书于岳飞庙碑之上时，并未指明所据何本何书、何时何地，“来历不明，深为可疑”。该词既不为岳飞之孙岳珂所编《金陀粹编·鄂王家集》收录，亦从未见于宋元记载或题咏跋尾。根据明人桑悦《送紫岩北伐诗碑记》中“此武穆王诗，词意雄伟激烈……踏破贺兰山缺而已”等记载，余嘉锡怀疑《满江红》是桑悦“伪作”。

余嘉锡还提到清代《金石萃编》卷148《送紫岩张先生北伐》末书“绍兴五年秋日，岳飞拜”等字样，认为“署款尤非宋人体制……似是明人伪托”，再加上后人“增以伪作，于是传播遍天下，而《满江红》词尤脍炙人口，虽妇人孺子无不能歌之者，不知其为赝本也”。沈克尼《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也谈〈满江红〉不是岳飞所写》（《宁夏大学学报》1981年1期）也认为该词是“明人伪托”。

明代将帅幕僚说

1962年2月，词学研究者夏承焘在日本《中国文学报》（第16册）发表《岳飞〈满江红〉词考辨》一文（《浙江日报》1962年9月16日转载），认为“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存在可疑之处，贺兰山在今甘肃、河套地区，宋时属于西夏，而黄龙府在东北地区。他引用唐宋明诗词证明，贺兰山均为实指而非泛指，“踏破贺兰山缺”反映的是明代北部边防形势。明朝建立后，北方边患频发，尤其是鞑靼入居河套后，频频攻扰明境。“踏破贺兰山缺”在明代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抵抗鞑靼也是当时的形势反映。

夏承焘认为，弘治十一年（1498），明朝将领王越在贺兰山打败鞑靼军队，《满江红》写作时间在“英宗天顺初年（1457）至孝宗弘治十五年（1502）这四五十年之间”，而明人赵宽书碑是在王越赢得军事胜利时期。据此，他得出这首词的作者是“参与这场斗争或对这场斗争有强烈感受的人，可能会是王越一辈有文学修养的将帅（他们的身分正和岳飞相同），或者是边防幕府的文士”。

明代于谦说

惠康祐《〈满江红〉作者应为于谦》（《南通大学学报》2008年3期）提出，《满江红》作者是明朝大臣于谦。他认为这是明代诗人由“土木之变”联想到“靖康之变”，借岳飞抗金事迹抒发胸中愤慨激烈心情写成的。《满江红》符合“土木之变”之后于谦“把洗雪明代的‘靖康耻’引为己任，有措施，有目标，而且充满了信心”。《满江红》和于谦的《石灰吟》等作品意境风格“完全一致”，在文笔上如“烈火焚烧若等闲”、“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等闲”一词也许是诗人习惯性运用使然。

陈世杰《〈满江红·怒发冲冠〉词作者综论——兼与惠康祐同志商榷》（《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4期）一文从《满江红》的虚写实写、内容风格、于谦身份、用靖康耻隐说土木之变以及于谦文集记录等方面进行质疑，认为“于谦说”难以让人采信。王越、于谦、岳飞虽同系臣子，但结合史实、作者身份经历以及心态，《满江红》的作者只能是岳飞。

南宋岳飞说

邓广铭《岳飞的〈满江红〉不是伪作》（《文史知识》1981年3期）和《再论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文史哲》1982年1期）认为，《满江红》并非伪作，而是出自岳飞之手，岳飞之孙岳珂并没有搜访到其全部遗文；根据明英宗天顺二年（1458）王熙在河南汤阴县岳庙中所写《满江红》石碑证明，《满江红》并非首次出现在明朝弘治年间；王越通过嫁名岳飞来写《满江红》，很难解说。邓广铭通过考察岳飞所作的一些“题记”和诗篇，并结合诗篇表达的立功志向，认为岳飞完全可以写出《满江红》。王曾瑜《岳飞〈满江红〉词真伪之争辨及其系年》（《文史知识》2007年1期）认为，清代沈雄《古今词话》卷上和康熙《御选历代诗馀》卷117《藏一话腴》“（武穆）又作《满江红》，忠愤可见。其不欲‘等闲白了少年头’”，可以为辨明《满江红》系岳飞所作提供证据，并强调该词创作时间为绍兴四年（1134）岳飞荣升节度使之后。

喻朝刚《也谈岳飞的〈满江红〉》（《中州学刊》1982年1期）认为，如果《满江红》是明人赵宽伪造，那么主持立碑的麦秀以及赞助立碑的夏言、邢某等人则系共同作伪，古今罕见；况且杭州西湖岳坟为文人游客荟萃之地，若系作伪，恐早已被人揭穿。王克、孙本祥、李文辉《从“贺兰山”看〈满江红〉词的真伪》（《文学遗产》1985年3期）结合岳飞早期军事活动生涯，他是以磁州（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贺兰山为中心的。词中的“贺兰山”是实指不是泛指，但指代的不是宁夏境内的贺兰山，而是河北省磁县境内的贺兰山。因此，他们认为“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可以证明《满江红》出自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