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镜中花
长夜慢慢流逝,火车穿行过灯火迷离的城市,震动着沉睡的空气。在这样的秋夜,读一本叫做《今生今世》的书,只让人平添了几许惘然。 在这本书的序里是这样开头的:“据胡兰成说,张爱玲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一个“据胡兰成说”,已经让人生出无端的猜疑,而在这猜疑背后,竟是绵绵不绝的好一部大书。其中情节,似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又似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而那“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只让人想到那天才的女作家与这个叫做胡兰成的男子的故事,只让人觉得有那么一腔子怨,从喉管里面升起来,却又难以吐露,只是憋闷而已。 《韶华胜极》、《民国女子》、《汉皋解佩》,正是深情款款的前奏曲,《天涯道路》、《永嘉佳日》、《雁荡兵气》、《瀛海三浅》才是作者的真语。这一章一节的名目,这一聚一散的迷情,于清雅的名称中更令人想到人生的残酷,远不是“不得已”三字可以包装得下的。 “我是从爱玲处才晓得了汉民族的壮阔无私,活泼喜乐,中华民国到底可以从时代的巫厣走了出来的。爱玲是吉人,毁灭轮不到她,终不会遭灾落难。”写这话的胡兰成也许只是要给张爱玲一个金粉遍地的宿命,也许只是要安慰自己的身心。他看得到她在美国的苦痛了吗?他终究不是神仙,又岂能算得出人生命数的万千重,情感变幻的万千重。 这个男人只是顾着他自己,却能用一种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不常见的汉语来表达自己,表达山河岁月里乱离的男女。那种汉语分明是白话,却又离我们很远很远,远得好像是不分哪朝哪代的上海,只带着绮丽的风姿,只带着平静的繁华。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上两句是爱玲撰的,后两句我撰,旁写炎樱为媒证。” 让人看了只叹人生变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岁月不静好,现世不安稳,以至于良辰美景化为隔海天涯。这真真是好一支涂金抹粉的文人笔,轻轻便便地把多少辗转、多少辜负都一股脑地推给了身后那个残山剩水的大时代,只留下婚姻的脂粉如落红万点,尽顺水东流。 这是所谓的今生今世,在读完后只有无穷的绝望在不经意间升腾起来。胡兰成自诩“但我总不见得就输给她……我而且能想像,爱玲见我的回信里说到把她的文章与我的比并着来看,她必定也有点慌,让她慌慌也好,因为她太厉害了。”这是曾经历旧式婚姻的胡兰成在经过与武汉护士小周的私恋以及日本的艳遇后,与黑帮头子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结合后写的话。而佘爱珍与他,也正是汪伪政府所残余的那一点灰色,这点灰色,却正是这部名为《今生今世》的书中最后的结笔,让人不禁联想到张爱玲对他的决绝,因为那是天才的女作家一生惟一的爱情,我们才会倍感凄怆。其中痴心之处,令人空叹,何止是一个“枉凝眉”而已。 才子文章,如浮云掠过,于若有若无间,有时却又可以看见一片艳蓝天。在杰出的文字言语的背后,却又难免觉得《今生今世》的空泛,通篇“我”的情怀,只让人觉得这个博学男子心底的自恋。而那些沾沾自喜,只让人想到他何曾顾虑过他人,更何曾专情于人,倒是其中无所不在的中国气息,可以令人掩卷深思,如此才子,奈何为贼。而“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感,在读完《今生今世》后,只觉得竟是那样难得。所谓的情深义重,也只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只是说不尽的“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