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劈腿的"正义"
俄剧《背叛》将普通的劈腿问题，玩出了新的哲学意味，颠覆了我们对于女多男少的战斗国度男女关系的想象。
一面淡绿色的墙上挂着四个兽角装饰——但凡是俄罗斯人看见这个片头，不等片名浮现，就能立马说出该剧的主旨——出轨。俄语的“挂兽角”等同于中文的“绿帽子”，据说这个典故出自拜占庭：相传东罗马帝国皇帝安德罗尼库斯一世允许偷情的男女在他的狩猎场中打猎，而拥有此项特权的男人，要在自家门上挂上鹿角。久而久之，人们便将偷情的人叫做“脑门儿上长角的”，这个表达从希腊语和法语传入俄语，形成了俄式的“绿帽子”表达。而俄剧《背叛》片头的四个兽角，意味着它要给观众展现的，不只是一场简单的三角关系。
2016年狂揽俄罗斯“艾美奖”（ТЭФИ）最佳电视剧奖、最佳编剧奖、最佳导演奖和最佳女演员奖的电视剧《背叛》，继《战斗民族养成记》之后在中国又掀起一个俄剧小热潮，成为2016年第二部豆瓣评分超过9分的俄剧。女主角阿霞除了丈夫以外，还同时拥有三个情人，她与四个男人轻松自在的斡旋方式，重新定义了“背叛”一词，颠覆了我们对于女多男少的战斗国度男女关系的想象。
俄剧《背叛》剧照
在我接触过的有限的俄罗斯知识女性中，鲜少有对自己的家庭生活表示满意的。有的口中只有孩子，好像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的孤身来到中国，坦言与丈夫已经离婚。在彼得堡结识的手工艺人思维塔大妈，我为订货去过她家三次，每次她都泡好一壶茶，一边用意大利羊皮制作可以乱真的手工花，一边与我闲唠一个下午：在海参崴工作的大女儿，去了南方城市的小儿子，刚学会走路的孙子，唯独不提老伴儿。于是我也学会一种人际交往的禁忌：不要随意问俄罗斯女人“您的丈夫呢？”
俄罗斯的单身母亲率居高不下，根据2016年俄罗斯政府统计的数据，约50%的未成年人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长大，其中30%是非婚生子，2016年俄罗斯婚姻登记率较2015年下降了12%，婚姻与家庭的概念正在加速解构。我记得一位外教在谈论这个现象时告诉我们：“男人们倒也不一定是酗酒、家暴、命短，有的就是跑了，有一天回家，人没了，他可能跑去另一个州结婚了。”在看似惨淡的家庭图景背后，《背叛》展现给我们现代俄罗斯女性真实的生活面貌：女性的单身，并非必然意味着弱势。
俄剧《背叛》剧照
在俄语中，“背叛”与“改变”来自同一个动词，接格决定含义——四格表示“改变”，三格表示“背叛”。我不惮对此作出一种过度解读：背叛意味着对固有关系的威胁，它可能改变乃至摧毁一切。
在女主角阿霞给闺蜜达莎的第一节“出轨大师课”上，她就给出了背叛的第一条准则：“必须完全掌控自己的情人”。不同于完全开放式的open relationship，阿霞的背叛仍基于高明的隐瞒，她维持一个丈夫和三个情人之间和平共处的秘诀，就是“控制”，避免背叛改变自己的生活平衡。
阿霞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证，所有看似随机的外遇都在掌控之下进行：她知道上司瓦季姆挑一枚戒指正好需要三个小时，了解警察情人尼基塔彻夜不回家的工作时间，断言丈夫基里尔拿着枪也杀不了人，毛头小子斯拉瓦的心思她更是门儿清。当然偷情败露，也是由于瓦季姆和斯拉瓦脱离了她的控制。
俄剧《背叛》剧照
达莎的生活则与阿霞形成对照组，她的出轨是为了逃离他人控制，形成自己的领空。达莎的婚姻由母亲安排，土豪丈夫尤拉负责挣钱，她周周找理由闹离婚，却都以失败告终。达莎一生从没有自己做成过什么事情：“不会挣钱，嫁了老公；家务不会做，雇了保姆；车开不好，雇了司机；孩子怀不上，还可以人工授精”。阿霞的出现让她灵光一闪：至少可以自己爬上别人的床。达莎不是个好学徒，几次出轨都落荒而逃，但最后与少女时的偷情对象基里尔躺在一张床上时，她说，“怎么，我又躺的不好了（意为容易被占便宜）”，基里尔败兴而退。选择拒绝，也是一种控制。
《背叛》的独特质感，很大一部分来自对沉重伦理话题的轻松化处理。编剧达里娅·格拉采维奇是一名喜剧编剧，擅长用带粗口的玩笑话打消话题的沉重感。她坦言这部剧来自一段亲身经历——在某次背叛男友之后，她脑中浮现了阿霞这样一个花花公子式的女主人公。同事们都说这个剧本实在不道德，她却始终放不下：“我觉得这是社会的诉求。在我们的社会中，男人如果有很多情人，人们可能说他是花花公子，也可能会说他是个真男人。而换了女人出轨，人们就会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个荡妇。没有人会追问原因。”
俄剧《背叛》剧照
毫无疑问，“一妻多夫”的剧情设定必然引起巨大争议，作为编剧的格拉采维奇也承受了巨大压力：“一位朋友听说了我的剧本，表示想读读看，我给他寄了几集，他就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了。”就连她的未婚夫，也害怕“读完剧本我就不会想跟你结婚了”。当格拉采维奇感觉举步维艰时，有人提出，“这本质上是一部美式俄剧，应该请一位说俄语的美国人来拍。”他们想到了乌克兰裔好莱坞导演瓦季姆·别列尔曼。拍摄过电影《灰烬》之后宣布不再来俄罗斯拍摄的别列尔曼，原本想要拒绝格拉采维奇，拿到剧本读过一集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读完了全部，他说，“我明白了，这不是一部教女人如何背叛的剧”，它是教人如何通过“背叛”去爱。
俄语中还有另一个耐人寻味的多义词：“брак”，它既指“婚姻”，也指“垃圾”。我们往往只能通过语境去判断它的含义，不幸的是，多数情况下，说话人会将它作为双关语使用。阿霞对待婚姻的态度，既勇敢又懦弱，她看清了婚姻的“垃圾”本质，却没有勇气完全丢弃，而是怀揣“垃圾”四处寻爱。当真相大白，四个男人共处一室沉默不语时，他们从阿霞身上看清的应当不只是一桩多重背叛的真相，还互相照见了自己在爱情中的丑陋面目。
俄剧《背叛》剧照
与大多数不伦剧相比，《背叛》的片尾显得格外温情，格拉采维奇用一个小笑话点亮了惨淡收场的偷情故事。当离开四个男人的阿霞潇洒又落寞地走在马路牙子上时，一辆摩托车缓缓停在她身边，警察尼基塔说“我有个问题”，他从口袋里一本正经地掏出一个小盒子说：“我有个问题——姑娘，你想吃糖吗？”我想，当阿霞笑着骑上他的后座那一刻，她不再需要“去字典里查永远这个词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