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至元代的南海疆域
今天我国南海,即昔日中国之境的南海,在历史上,有没有这个海的海域界限?如有界限,即以何处海面,作为这个海的海域界限?而且,这个海的海域界限,与今天南海的海域界限,是否相同?这些问题,亟需解决,才能有助于今后我国南海海域的划定。
历史上,有关我国南海海域的记载,颇为分散,有些资料还需要略作稽古勾沉的工作,才能还原,率尔操觚,舛误之处,深盼指正。
一.汉唐间中国之境的涨海(南海别名)之界限和宋代以来的涨海之界限及其演变
先秦时代,《诗经》中已有出现“南海”这个名字(1),但是南海所指范围,则与《禹贡》中的“南海”,同样难以肯定(2)。秦汉以来,今广东省南至海这个海南海,史籍上也屡有记载(3),并设置南海郡,治所设在今之广州(4),但是,有关南海海域的范围,仍然付诸厥如。东汉以来至隋唐,相当于今天南海范围的这个海,称为涨海,所谓“按南海、大海之别(名),有涨海” (5),涨海以外,称对大涨海。大涨海为外国之境,于是乎,有外国之境的涨海大涨海,和中国之境的涨海(6)。
外国之境的涨海大涨海之中的国家,在六朝时代自扶南(包括今天柬埔寨)以东的海面算起。计有:诸薄国、自然火洲(7),又有屈都昆、九稚、典孙等国(8)。降至明代,有东、西洋“诸国罗列涨海外” (9)。这是说,东、西洋诸国罗列于中国之境的涨海以外。以具体国家来说“暹罗、爪哇,隔越涨海” (10),也就是说,隔着涨海或越过涨海才到泰国,印尼。
中国之境的涨海 ,据(晋)谢承《后汉书》说:“交趾七郡贡献,皆从涨海出入” (11)。我国政府早就对中国之境的涨海海域,行使主权,所以后汉的地方长官才有定期 “行部”(巡视)“涨海 ” (12)。六朝时代,我国发生国内战争时,涨海也是双方用兵场所之一。所谓“虎骑鹜隰,舟师涨海(13)”,就是指东晋末年刘裕镇压农民起义军卢循的涨海战役。或以涨海当做我国边远的南徼,并把涨海对比于我国边远的北徼要塞的紫塞、雁门” (14),即此之谓。今天,西沙群岛出土文物当中,有六朝时代的瓷器(15),足以证明六朝时期的西沙群岛,确与我国发生不可割裂开来的血肉关系。
涨海既然包括中国之境的涨海和外国之境的涨海,那么,以何处作为中外之境的界限?先说外国之境的涨海这个海的海域,到达何处。一说,涨海无涯岸(16),一说,止于顿逊,过此,舶未得曾过(17)。由于外国之境的涨海,其南限与本文无关,暂不详谈;其北限,乃与中国之境的涨海交界。下面就中、外交界的涨海界限专门再述。
涨海这个名称,据《博物志》说:“茹而不吐,满而不溢,故涨之名归之” (18),或说此海“善溢,故曰涨海” (19)。相传周时越裳氏听到这个海已经有三年出现了“海不波、溢” (20),便认为是了不起的祥端。后来,又相传后汉时马援积石为塘(21),(一说积石为坻,一说积石为堤),自从有了石塘(石坻或石堤)以后,可以遇海波,自是不复遇海涨” (22),积石为堤以遇海波,不遇海涨、海溢的石塘,即万里石塘。据屈大均《广东新语》说:“万里石塘,盖天地所设,以提防炎海之溢者,炎海善溢,故曰涨海” (23)。日后万时里石塘范围,东起潮州或疏球(24),经历今之东沙、中沙群岛,西止于今之西沙群岛,都叫做万里石塘。在涨海中积石 为塘的石塘范围,应和上述万里石塘的范围一样,都包括今天的东沙、中沙和西沙群岛这三个岛群及其海面。
关于涨海石塘的传说,有些记载把它挂在秦始皇的海上之游的名项下(25)。据《三齐纪略》说:海中有石塘,乃因秦始皇欲到海上观日出,于是“驱石下海,石去不速,神辄鞭之,皆流血,至今,石悉赤” (26),也就是说,至今石塘之石,其所以都是赤色,相传其因在此。日后的海道针经《顺风相送》说:来中国的“船,若近外罗(今越南的广东列岛),对开贪东七更,便是万里石塘,内有红石(万里石塘)屿不高” (27)。这里的万里石塘,距外罗贪东七更,是指西沙群岛或仅指永乐群岛,后者至今仍被称为石塘。所谓石塘之“石悉赤”,或“石塘内,有红石”,都是承沿古人对石塘的传说,说不定是由于西沙群岛尤其是永乐群岛在较为深一些的礁盘里,有红色珊瑚,如血一样的朝红,红珊瑚礁,坚硬似石(28),遂有石塘之“石悉赤”(即石塘之内有“红石”)的传说。
中、外涨海的界限,就是以传说中的“积石为塘”的石塘或“驱石下海”的石塘(石桥),作为界限,界限内为中国涨海,自是不复遇海涨或海溢这是传说中所神异的祥瑞,至于中国涨海以外的外国涨海,还是照样地出现海涨或海溢。可以说,中、外涨海的界限,早先是以石塘(万里石塘)的分布之广而给它以具有某种神秘化的神异或祥瑞的传说。另一方面,这也是当时的海上地理知识,只局限于日后西洋航道这方面(29),才把航海危险地带的东沙、中沙、西沙群岛及其海面,一起包括在传云“积石为塘”的这个石塘(万里石塘)的范围内。
关于涨海是以万里石塘作为南限,上文已经讲过。在下面着重讲一讲有关涨海南限之东的界限。宋代以前,认为中国的东面海洋界限,自北而南,是以溟海在北,渤海在中,涨海在南。总合溟海、渤海、涨海,就构成中国东面海域由北至南的边徼界限。(宋)罗泌《路史》说:宋以前中国的四维(乾、坤、艮、巽这四个方位),其中的东维 ,为“溟、渤、涨洋,此天地之所以限东徼也” (30)。这里只说涨海也是,“以限东徼”的一个海,至于这个界限在何处,就没说到,一般上都认为涨海是东起闽粤(31),涨海之中的万里石塘是东起自琉球(省)或广东潮洲(32),即东部万里石塘,包括今天东沙群岛、中沙群岛的东部及其海面。因此,“以限东徼”之南的涨海,亦应以东部万里石塘及其海面为界限,在此限之内,为中国边徼之内中国之境的涨海。
中国之境的涨海,此海西部的界限,在中世纪阿拉伯人的记载上,也曾见过。十世纪时,阿拉伯人马素乌地《黄金草地》一书,曾说自西而东有七海,即波斯海(今波斯湾),刺儿异海(今阿拉伯海),哈儿干海(今孟加拉湾),古逻海(今马来半岛东岸之海与西岸之安达曼海),军突弄海(昔之昆仑洋),占婆海(昔之占域洋),涨海(Cankhay) (33)。“涨海”,即阿拉伯船长莫族《印度珍异记》之书所说的“中国之海” (34)。该书说:“中国附近有一地区名叫涨海。这个海比起其他的海,是更加危险的,由于时常有大风巨限,加以海峡、山屿(礁石)错杂其间”造成航行上很多困难(35)。值得注意的,是把“涨海”当作“中国之海” (36),说明涨海海域是归属于中国的。而且阿拉伯语的Cankhay(一作Sanji),是出自中文“涨海”两字的译音,按照名从主人的原则,阿拉伯人所说的Cankhay(涨海)也应属中国之海。“中国之海”或“涨海”,在这个海中,有涨海岛,即中国岛。据十二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伊德利西《地理志》说:由占婆海的乌里密(Almaid)岛向东航行距离三日弱,“至涨海岛,(即中国岛)” (37)。占婆海(占城洋)与涨海的界限,应在占城的乌里密岛(即乌里洲)与涨海岛之间,很显然地,这是指昔日西面的万里石塘或今天西沙群岛以西的海面,就是占婆海与涨海之交界。十三世纪末,中国水师经过这段海面时,也说过:过了万里石塘之后,就可以经“历交趾、占城界” (38)的海面了。这样说来,阿拉伯人所说的涨海岛或中国岛,就是指当时的万里石塘之西面今西沙群岛;所说的航行有危险的涨海,就是指涨海西面的石塘海。今天我国南海的西部,它与占婆海是紧接在一起的,其交界处,应在乌里州(或乌里密,今顺化港)以东与西沙群岛(涨海岛或中国岛)以西之间,说不定就以日后占城的外罗山附近的“分水”洋,作为“以域华夷”的海面(39)。由于中世纪阿拉伯人来中国的航程,是采用日后期清明代的西洋航道,所以他们所说的涨海或中国之海,以及此海之中的涨海岛,仅指西部的万里石塘(西沙群岛)及其海面,即中国之境的涨海的西面界限(在今天我国南海的西部),至于涨海的南限和南限之东,阿拉伯人就没有什么记载了,只说涨海一直抵达中国海岸,此海向北、向东,均至无际(40)。
总之,中国之境的涨海,其南面是以石塘亦即万里石塘及其海面为界限。涨海的南限之东,为东沙群岛和中沙群岛东部,亦即起自潮州的万里石塘,涨海的南限之西为西沙群岛,即日后与交趾、安南交界的万里石塘(41)。这是隋唐及其以前,中国之境的涨海是以石塘或万里石塘及其海面的东、西两至,作为涨海南限之东、西两至的界限。到了宋代,涨海的范围,不但包括原有的万里石塘(东沙、中沙和西沙群岛)及其海面,而且扩展到千里长沙(今南沙群岛)及其海面。于是,自宋元历明清,涨海的范围都是以“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作为“天地所设以堤防炎海(涨海)之溢者”也(42)。“则琼之海,其涨海乎” (43)。亦即琼海以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为天堑险阻之限(44)。这时候,中国之境的涨海界限:其东,为东沙群岛和中沙群岛东部的万里石塘;其南,为南沙群岛(千里长沙)及其海面;其西,为西沙群岛西部的万里石塘及其海面。自宋以来,中国之境的涨海,其范围正与今天我国南海的海域范围相同。
(1) 唐代振州“西南至大海千里”所抵达的海界
唐代振州“西南至大海千里”的海界,在占不劳山的海中,与环王国界交接,据《新唐书》地理志说,振州四至八到,其“西南至大海千里”。用直角三角形勾股定理,求得振州(中唐以后振州治吉阳,即今藤侨) (45) “西南至大海千里”所到之处,约在今北纬15.7°、东经106.9°,此处殆即当时之占不劳,今之大沾岛(北纬15.9°、东经108.5°),二者经纬度误差,纬度0.2°,经度为1.6°按照当时的测量水平,经度误差在1°-2°之间,还不算是误差程度的最大程度,比之日后西洋人对经度计算之误差,有时候达到5°-6°,相对来讲,是好得多了。那么上述经度误差在1°余,还是允许的。由上所云,获悉唐代振州西南至大海千里,也就是以今天大沾岛作为海界,大沾岛以南是外国海界,亦即唐代的环王国界,大沾岛以北是中国海界,属于唐代振州西南所到的海境。
(2) 唐代的西沙群岛是位于中、外交界处的占不劳山以东,它是属于中国海境的界限之内。
在唐代的中外记载中,可以看到当时从中国广州航行到外国去,西南行,到了占不劳岛(北纬15.9°、东经108.5°),才到达环王国界,这段航程,全程需要十日(实足九日)。换句话来说,在占不劳岛或北纬15.9°以北,就是中国之境的海面,自广州出海,航行了前后十日(实足九日)于中国海的海面,才首先抵达外国国境的环王国界占不劳。反之,由外国前来中国,过了占城国界(即环王国界)之后,在中国海面上航行三日弱,可以抵达涨海岛(Sendiji或Senji屿,则中国岛)(46),又航行七日(实足六日)便可以抵达广州或屯门山。抑或另据阿拉伯人的记载,自占城国界航行到广府,全程需要十日(47) (每日为三日程,共三十日程或一月程),其中光是经过礁石、暗滩丛生的中国门(即今西沙群岛及其暗礁沙滩),需要七日程(或前后八日程) (48)。这段航行,都是东北/西南方向,七日程即2 1/3日,或2.33°的天文经度,用勾股定理求得其东西距离应为经度1.6°,南北子午线为纬度1.6°。如今,西沙群岛:在东经111.2°至112.9°之间,其距离为经度1.7°;它又在北纬15.7°至17.1°之间,距离为纬度1.4°。 二者相较,经度相差0.1°,纬度相差0.3°还是相当确实可靠的。由此看来,阿拉伯人所记载的,有关航行通过中国门这个礁石、暗滩丛生的海域,需时七日程(或2 1/3日),正是通过西沙群岛海面所需的日程(东北/西南方向的航行日程),同时也是西沙群岛南北纬度(1.4°)和东西直线经度(1.7°)的距离。
为了便于对照,下面有关唐代中外记载广州至占不劳环王国界之间的航程亦即在中国海境之内的航程,列表比较(见页86)。
唐代及其前后时代有关西沙群岛的中外记载和航程距离的对照表49
航 程 距 离 (日)
西沙群岛
航 程 距 离 (日)
备 注
林 邑 东 南
陵 加 钵 拔 多 洲 ←
焦 石 山
←
广州
《随书》赤土传
占不劳山 西南三日
(在环王国二
百里海中) ←
象 石
南二日 西二日 东南二百里
←一九州石←一屯门山←
广州
贾耽《广州通海夷》
不劳山环王 西南三日
国 界 ←-
九乳螺石
西南七日 东南四百里
←屯 门 山←
广州
(宋)曾公亮《武经总要》
Sendul
50A →
Fulat
经中国门七日程(或八日程)
→
共一月
广府
《苏来曼游记》
Sendul 共一月
→
广府
伊宾柯达贝
《郡国及其道路》
Almaid 三日弱
乌里密 →
Senji 岛
涨海岛(中国岛)
伊德里希《地理书》
Almaid →
经中国门
→
共十日,至
广州
伊德里西《地理志》
从页86表页可以看到当时中、外的海界,是以占不劳山为界,亦即纬度15°余至16°以南,是环王国界;以北,是中国之境的海面。唐时交趾,尚属唐朝,所以在16°左右以北,便没有出现要以经度多少度,作为交趾洋与中国之境的海面之间的界限,不象日后宋元明清那样皆以交趾洋作为与中国之境的海上划界。由此,唐时自环王国界的占不劳山以后,所航行的海面,都是中国之境的“海”或“大海”,而当时的西沙群岛,无论是被称为焦石山、象石、九乳螺石和中国门、涨海岛(中国岛)等等,都是位于环王国界占不劳山以北的中国之境的海面,西沙群岛历来就是中国的,此亦其证之一。总之,大沾屿在唐时就是中国海境与外国海境的交界处,基本上,在北纬15°余作为分界线,以北属中国,以南属环王(占城)国。由于交趾在唐时还是属于中国,所以不存在中国与日后交趾国在15°余以北的海界如何划分的问题。这个问题,要等到唐末五代交趾国建立,尤其到了宋代,才出现交趾洋与中国海的海界应如何划分(下面第四节第(2)项,对交趾洋在何处作为交界线,有专项论述)。
二、宋代中国之境的南海海域及其与外国交界的界限
宋代,中国之境的南海,在西安碑林所存《华夷图》刻石(50)之中,可以见海南岛之南的南海,它与东海一样,都属中国之境的海域。在宋代所绘《舆地图》(51)之中,有南海诸国自占城至三佛齐的南海。
据唐、宋史籍记载,对中国之境的南海,时或简称为“海”或“大海” (52) ,由于中国之境的南海,是我们自己的,故以共称的“海”或“大海”称之。
早在唐代及其以前,海外交通有了更进一步地发展,并对中国之境的南海和外国之境的南海南海诸国的南海(53) (包括爪哇海在内(54)),是有所区别的。有时候,把中国之境的南海以南之国,称为“‘海’南之国” (55)。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海内为中国,海外为外国。
到了宋代,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仍然作为区别中、外的海域界限,在这个“海”的南面,是外国的南海诸国的南海(56),在这个“海”的东南面,是“东南海上诸国”的东南海(57)。越过南海诸国的南海而南,称南大洋海,越过东南海而东,称东大洋海(58)。这个“海”的西南面,即西南海(59)。较与中国靠近者,有当时的交趾洋(越南北部湾)以及占婆洋(越南中部海面)、昆仑洋(越南南部和柬埔寨的海面) (60),凡是越过这个“海”的海域以外,到达上述中南半岛东岸之国及 其以南诸国的海面,那就是西南海诸国的海面了,所谓从万里石塘“越海诸国” (61)就是这样的意思。
海外诸国,其与中国的海域界限,是以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作为界限。(宋)周去非《岭外代答》说:“海外诸蕃国”,“大抵‘海’为界限,各为方隅而立国”,“正南诸国,三佛齐其都会也。东南诸国,?婆其都会也。西南诸国,浩乎不可穷,近则占城、真腊”等国(62)。这里对这个“海”说得很明白、透彻。中、外界限,就是以这个“海”为界限,“海”以内,是中国之境,“海”以外才是“海”外诸蕃国,并以这个“海”为主而定方位,从而才有东南海诸国、南海诸国和西南海诸国的区分。
作为中、外界限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到了宋代之时仍沿袭唐时旧称,曰“海”或曰“大海”。(宋)《琼管志》说琼管(今海南岛),“其外则乌里,苏吉浪之州,南与占城相对,西则真腊、交趾,东则千里长沙、万里石塘” (63)。这是说,海南岛的外面,其四周围,被这个“大海”周匝围绕着。这个大海,从西北至东南,与“大海”之外所接连的外国地方,是:其西北端接外国的乌里州(今越南顺化) (64),或其海面乌里洋(65),其东南端接外国的苏吉浪之州(65A)。“大海”之南,为外国的占城,“大海”的西面之南为真腊,“大海”的西面之北,为外国的交趾,“大海”的东面,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
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或“大海”之东,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历来就是这个“海”中的天堑险阻,过了千里长沙、万里石塘及其海域的长沙海、石塘海(66),就是中、外界限以外的外国之境。(宋)“《诸蕃图》有所谓石床(石塘)、长沙之险,交洋(交趾洋),竺屿之限” (67),就是说,在中、外界限的这个“海”之内,有“石床、长沙之险”,过了这个“海”的界限(石塘海、长沙海)之外;就是外国。石塘或万里石塘及其海面的范围,相当广阔,东起潮州附近的东沙群岛及其海面,中间经过中沙、西沙群岛,然后西止南沙群岛的西群及其海面,都是包括在内,所谓从万里石塘“越”过石塘海这个“海”,便可以到达海外“诸国”的“勃泥”(今文莱)等处(68),就是如此。上引(宋)《诸蕃图》所说的石床(石塘)之范围。应指东面是东起东沙群岛,中间是中沙群岛。西面是西面之北,止于西沙群岛,西面之南,止于南沙群岛的西群。从西洋航道来说。一方面竺屿(加里曼丹岛)是与“乃至中国之境”的石床(石塘在这里是指今南沙群岛的西群)作为中、外界限,另一方面,交洋(交趾洋)是与“乃至中国之境”的石塘(在这里是指西沙群岛),亦作为中、外界限。从东洋航道来说,其来中国航程,是:过了外国之境的竺屿(加里曼丹岛)“乃至中国之境”的长沙,(即南沙群岛的东群),及其海面长沙海。所以竺屿是南海诸国来中国的中、外界限的外国之境。从当时中国之境的这个“海”的角度来看,以及从今天南海这个海的角度来看,都是这样的。
关于长沙海、石塘海的风光景色,宋人有几段记载,描写得相当细致,与今天西沙群岛、南沙群岛海面的风光景色,是一致的。(宋)《琼管志》说:琼管“外匝大海”,大海之“东,则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上下渺芒,千里一色,舟舶往来,飞乌附其颠颈而不惊” (69)。(宋)赵汝适《诸蕃志》(卷下)附录海南条说:海南(岛)之“东,则千里长沙、万里石床,渺茫无际,天水一色,舟舶往来,惟以指南针为则,昼夜守视唯谨,毫厘之差,生命系焉”。石塘海则今西沙群岛的海面或今永乐群岛的海面(70)。长沙海即今南沙群岛的海面。
长沙海,又称沙漠洋(71),据阿拉伯人东来的航海记载,说到了中、外分界的沙漠(洋),便见到中国诸山(即诸岛) (72),这是指到了南沙群岛的海面中、外分界处的沙漠洋(长沙海),便见到中国诸山的南沙群岛(长沙数万里)了。中、外记载,历来都把中、外分界处的中国之境的这个“海”之南限,限于长沙海(沙漠洋),即今南沙群岛的南面海面。
宋时,作为中、外分界处的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是“海外诸蕃国”欲来中国者必须进入的中国之境的海。以“海外”的三佛齐国来说,“正北行,舟历上、下竺与交(趾)洋,乃至中国之境,其欲至广(州)者,入自屯门,欲至泉州者,入自甲子门。?br> 婆之来也,稍西北行,舟过十二子石,而与三佛齐海道,会于竺屿之下” (73),竺屿即天竺屿,今加里曼丹大岛(74)。北上南下,这是中国人习惯上的用法,下竺屿指今南部加里曼丹大岛西岸,交洋即交趾洋,今北部湾。由“海外诸蕃国”来中国之航道,到了加里曼丹岛西岸的下竺屿,东西二条航线便汇合在一起。再经过一些外国海(75),最后到了交趾洋,“乃至中国之境”。这是日后的西洋航线(76)。经交趾洋“中国之境”的航道有二。一为经过北部湾内的交趾洋,到达中国之境的钦州廉州(77),一为经过北部湾口的占城洋交界,即过了中、外交界处(在北纬十七度东经一百零九度左右的海面) (78),便是万里石塘海(今西沙群岛的海面或专指今永乐群岛的石塘及其海面),“乃至中国之境” (79)。
相当于日后的东洋航道,在宋代是这样航行的:那就是,来中国之船只,到达东、西二条航道汇合处的竺屿之下,之后,一条航道是继续北行,过交趾洋“乃至中国之境”,有如上云。另一条航道,即东洋航道,沿上竺屿(今北加里曼丹)与长沙海(今南沙群岛海面)之间的海面航行前进(80)。船行之时,船的左边是中国之境,船的右边是外国之境。直至十七世纪时,荷兰人东来,也曾走这条航道 ,并说船到菲律宾的巴拉望岛以前,“右望婆罗洲(加里曼丹大岛)的边线”,“乃抵巴拉望,中国已于左方出现” (81)。航行至巴拉望岛时,于船行的左方所出现的中国,显然是指中国之境的南沙群岛。这种说法,与宋时中国记载所说,“舟历上、下竺”“乃至中国之境”,亦即舟历加里曼丹西部的下竺屿,再经历北加里曼丹的上竺屿,“乃至中国之境”,二者所云完全一样。(航程是先历下竺屿,再经上竺屿,由于中国人在习惯上,使用上、下之称,已成惯例,乃合称上、下竺;,不作“下上竺”)。日后,大明海的东南边之海域界限,也是以到达巴拉望附近的海面,作为大明海之东南界(82)。
无论上述东、西这两条航道中的哪一条航道,在“至中国之境”以后,都是“其欲至广(州)者,入自屯门,欲至泉州者,入自甲子门” (83)。先以日后的东洋航道来说,经过南沙群岛的海面,“乃至中国之境”,再航行于中国之境的海面并经过中沙群岛和东沙群岛之间的航门长沙门(84),就可以采取入广或入闽的航道。入闽舫道,经过甲子门,今广东惠州之东;入广航道,经屯门,今香港的九龙附近。如果是走西泮航道,舟历下竺(即“竺屿之下”),经过昆仑洋、占城洋,最后过了交趾洋,“乃至中国之境”的海面,往前航行,入广航道,经屯门,如欲入闽,则继续航行,至甲子门,便可入闽。
综上所述,宋时东、西这两条航道的记载,其重点应是放在记述东洋航道 。在宋时的东南海航道 (即东洋航道),这是一条随着罗盘针的发明、使用而新开辟出来的航道约窃厣希运鳎奔媸龅笔痹呀衔谒さ奈髂虾:降?即西洋航道),那只是简单地说(舟历上下竺)“与交(趾)洋,乃至中国之境”,“与”即“以及”,意即:除了舟历上、下竺乃至中国之境外,以及过了交趾洋,也可以至中国之境。在“乃至中国之境”以后,特别点出入闽、入广这两条海道,对东南海航道来讲,意义重大,那就是有选择的余地,对西南海航道来讲,入广、入闽,那是先后顺序经过的问题,不是选择入闽、入广的两条海道的问题。总之,宋时从东南海来中国的航道,以竺屿(加里曼丹大岛)为外国的界限,过此“乃至中国之境”,亦即过了加里曼丹,“乃至中国之境”的南沙群岛东群的海面长沙海和沙漠洋,它历来就是中、外分界处,并以它作为来中国者“乃至中国之境”的海域界限。
(1) 宋代千里长沙、万里石塘的千里、万里之含义
宋代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之名,见于(宋)《琼管志》等书(85),千里长沙是指西沙群岛的长度,由当时西南/东北方向的海道来讲,需要经过航行一千里才能走完,用直角三角形的勾股定理,求得西南东北方向千里的经纬度,约为1.4°。唐宋时代,海行以日计里,亦即海行一日千里。这里所说的千里,是指周制之里,千里约合以后的五、六百里(86)。东北/西南方向的500里,等于子午线1.4°或经线1.4°。(子午线250里,天文缠度为1°)。如今西沙群岛,自北纬15.7°至17.1°,共为纬度1.4°,这正是指岛礁沙洲的南北范围,西沙群岛的经度,自东经111.2°至112.9°,共为经度1.7°,东西稍为缩短一点,亦接近于1.4°(原来数学为1.7°,误差0.3°),所以千里长沙的千里,是指西南/东北方向经过七洲洋的海面,海行需要千里。至于万里石塘的万里,(元)汪大渊已经说它延袤之广,万里曾不足(87)。至于万里石塘,那是指东沙、中沙和西沙群岛,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包括南沙群岛的西群,本文对此,已有说及,兹不赘述。宋代尚有“长沙数万里”一名(88),这是南沙群岛,日后明代的万里长堤、万里长沙,都是指南沙群岛,名字上的“万里”二字也是指航程的遥远而言。(以后在清朝,又称南沙群岛曰千里石塘,严格言之,南沙群岛的南、北和东西距离,各约将近8°,每250里为子午线1°,亦即方二千里,简言之,曰千里,故有千里石塘之名出现。)
(2) 宋代广州七洲洋是与古城国界交接于大沾岛一带的海面 宋时,交趾国已建立。交趾国南面至大沾岛(北纬15.9°、东经108.5°),与占城国交界于海上。中国与占城、交趾二国的海上交界,也是在大沾岛,以它作为中、外海界的标志。除了上文提到唐代振州西南千里,至大沾岛以北,其间就是中国的海境,此外,到了宋代,交趾向南扩展,也达到今之大沾岛。于是乎,大沾岛成为中国、交趾国和占城国三国交接于海中的交界点。据《宋会要稿》蕃夷占城条说:占城(都城在今之归仁)北行二日至广州;又说:占城北行二日至交趾。北行二日,即子午线2°。归仁在今北纬13.75°、东经109.2°。自此东行二日或向北2°,到达北纬15.75°、东经109.2°之处,相当于今天大沾岛(北纬15.9°、东经108.5°)。纬度误差为0.15°,经度误差为0.7°,都在1°以内,可以说是相当准确的。由此看来,宋代的大沾岛,仍然是中外的海界。
交趾与宋朝的海界,尤其在今天北部湾口这一带的海界,究竟在什么地方,此则史厥有间,未得其详,但据日后元、明时代的交趾洋之海界,约在北纬17.1°、东经109.4°(89),则宋时中国与交趾的海界,亦应以上述经度为准,北17.1°以北,东经109.4°以东,是中国之境的海面, 即宋代之七洲洋洋面。宋元之际,仍有“广州七洲洋”之称(90),然则上述《宋会要稿》所说的,自占城国都北行二日到广州,正是指“广州七洲洋”,在大沾岛以东一带的海面。所谓广州七洲洋,殆指七洲洋是属广州所管辖的(91)。
三、元代南海的海界
(1) 元代我国南海的海域及其界限
元代中国之境的南海,这个海有时候仍称“大海”。(元)蔡微《琼海方舆志》说:“外匝大海”,“南则占城,西则真腊、交趾,东则长沙、万里石塘,东北远至广东、闽、浙,近至钦、廉、高、化” (92)。中国之境的南海,即大洋,它把海南岛四周围绕着,大海的西南,接外国的乌里或乌里洋(93)。大海的东南,接外国的苏吉浪之州。乌里在今越南顺化,苏吉浪即苏吉丹(Sucadana),在今印尼加里曼丹岛西部。从东洋航道来说,这个大海的东面之南,为长沙(今南沙群岛东群及其海面),大海的东面之北,为万里石塘(在这里,东洋航道的万里石塘是不包括西沙群岛,而是仅仅指东沙和中沙群岛及其海面)。大海的东北,远者可以接广东、福建的海面,甚至浙江的海面。从西洋航道来说,中国之境这个大海,其东北面,近者可到达钦、廉、高、化等州,远者同样可以到达广东、福建、浙江。大海的南面,为占城(今越南中部)及其海面;大海的西面之南,为真腊(今柬埔寨及越南南部)及其海面。大海之西面之北,为交趾(今越南北部)及其海面。
从元朝的中国之境的海域与境外“声教广被”诸国之境的海域来看,中、外华夷界限在东洋航道者,仍以长沙、石塘作为界限;在西洋航道者仍以万里石塘西部之北和万里石塘西部之南,作为界限。元代之时(1330年左右)李泽民《声教广被图》和(13701380年)天台僧清睿《混一疆理图》。这两张地图于1399年被朝鲜使者金士衡带到朝鲜去,并于1402年由李荟和权近把这两张地图合成一张地图,名叫《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以下简称《混一图》)。现在所能见到的,是在日本保存的1500年左右的复本(94),该图(95)图上绘有二个“石塘”,自东北至西南。在这个海的东北面的这一个石塘,即日后的万里石塘头(96),其南面有长沙,长沙的东面,有三屿、麻逸、银里(均在菲律宾),日后在十六世纪的《广舆图》所见到的〈东南海夷图〉,也是沿袭上述这种画法(97),并把石塘、长沙列入“东、南海”之内即南海东部的范围内。这是从东洋航道来中国的情况而言,船一进入长沙海(南沙群岛的东群的海面),便是“至中国之境”,境内的海面,“有石床(石塘)、长沙之险” (98)。 《混一图》所绘这二个石塘,表示石塘的头尾或起、止的东、西方位,(明)《广舆图》的(西南海夷图)就是把石塘所指之处,列入“西、南”之内,亦即南海西部的范围内。《混一图》的石塘,起自泉州岱屿的东南海上,自东北趋向西南,至石塘所止之处在西南海上。石塘所指之处,其外,有:平高仑(Bunguran,今纳士纳岛) (99),勃泥(Brunei,今文莱),苏甘丹(100) (在加里曼丹西部的苏吉丹Sucadana)。从该图对石塘所止之处及其交界的几个地名来看,此处石塘,指南沙群岛的西群。 又据(元)汪大渊《岛夷志略》说:“万里石塘;石塘之骨,由潮州而生,迤逦如长蛇,横亘海中,越海诸国。俗云:万里石塘。以余推之,岂止万里而已。舶由玳屿门,挂四帆,乘风破浪,海上若飞,至西洋或百日之外,以一日一夜行里计之,万里曾不足。故原其地脉,历历可考,一脉至爪哇,一脉至勃泥及古里地闷,一脉至西洋遐昆仑之地。盖紫阳朱子谓海外之地,与中原地脉相连者,其以是欤。观夫海洋,泛无涘涯,中匿石塘,孰得而明之,避之则吉,遇之则凶,故子午针,人之命脉所系,苟非舟子之精明,鲜不覆且溺矣” (101),在这里把万里石塘的起迄,讲得很清楚,在中国之境的石塘,是起自潮州,一直向西南伸延,到达中国之境的石塘所止之处,由此处“越海”,便是海外“诸国”。所谓“越海诸国”,就是这个意思。越过西面的石塘之“海”,东南可至爪哇岛,南面可至北加里曼丹岛的勃泥(今文莱)以及菲律宾南部的古里闷地或古里闷(102),西南可至假昆仑(越南的昆仑岛) (103)。所谓地脉相连,是指“越海诸国”所至的勃泥、古里闷地和假昆仑,都是在50米至100米的浅海以内,依靠探水的绳驼,就能航行而至” (104)。爪哇海的水深,是在200米左右(105)。从上面有关万里石塘的西止之处而“越海”所能到达的“诸国”之方位来看,这个石塘的西止之处,应在今天南沙群岛的西群,如果回避石塘的这个危险区,沿着100、200米的浅海以内航行(即西洋航道在200米浅海内的航行)便能东南至爪哇,西南至昆仑岛,和南至加里曼丹北部的勃泥和菲律宾南部的古里闷地,所以文莱(勃泥)历来就是东、西两洋这两条航道的起、迄点,亦即东洋航道止于文莱,西洋航道起自文莱(106)。
从上面的考释,获悉万里石塘或石塘,其西部之南,止于今天南沙群岛的西群及其海面。至于万里石塘的西部之北,那是止于今天西沙群岛或西沙群岛之中的永乐群岛(至今仍称“石塘”)及其海面。据《元史》说,史弼率领元朝水师,自泉州启航,“过七洲洋万里石塘,历交趾、占城界” (107)这就是说,过了七洲洋的万里石塘(指万里石塘的西面之北),才经历交趾洋、占城洋这些外国之境的海域界限,反之,七洲洋的万里石塘,在“交趾、占城界”以外的中国之境的海域之内。具体地说,外罗山(今广东群岛,是东经10907’、北纬15°22’)附近的“分水”洋,“此乃天地设险以域华、夷者也” (108),亦即中·外、华·夷的界限,或万里石塘西部之北的海面界限,是在外罗山附近的分水洋。
(2) 南海在北极出水十五度是元代实测的中国海西部的最南位置。
元代郭守敬,是当代的一位伟大天文学家,他所实测的子午线的纬度,相当准确,误差几乎都在1°以内。他测定“南海”是在北极出水十五度(109)。折换现代纬度,约14.8°。这个纬度,是指我国西沙群岛永乐群岛及其海面的石塘海,亦即石塘海约始自北纬15°左右。由于它所选定的海南岛另一个子午线的观测点是在琼州(今北纬20°、东经110.4°),所以石塘海的经度,大约亦在东经110.4°左右,再往东一点点,就是东经111°左右的西沙群岛的岛礁沙洲的西部了。
日后的明代著作,也都提到中国海西部的最南位置,是石塘和石塘海,它在海南岛最南部的崖州之南七百里外的海上。用勾股定理求得其经纬度约在今北纬15°、东经109.2°,这是当时石塘海和石塘所至最南之处的经纬度(参阅本文第四节)。总之,大约在东经109°至110°左右,以东为中国之境的海面,最南是始自15°左右的石塘海。(至于南沙群岛的长沙海,那是另个专题;本文暂且述至西沙群岛的石塘海为止)。
《琼州府志》载:崖南二日至占城(110),这里指占城界。崖州在北纬18.5°,而崖州的海岩在北纬18.2°,东经109.2°,南行二日,即天文缠度为2°,其地约在北纬16°余、东经109.2°,这个数据,与大沾岛在北纬15.9°、东经108.5°,颇为接近。自此以后,中、外皆以北纬15°作为中国南海西面最南的界限,如明代来中国的(意)利玛窦等,皆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