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给孩子一个幸福的承诺

给孩子们一个幸福的承诺

——访临澧县实验小学校长、特级教师周乃恒

汪 华

声名远播的临澧县实验小学，有着我想象中的童话感，红白的楼房，蓬勃的绿树，浓厚的文化气息，活蹦乱跳的孩子。在初夏这鲜红亮绿的背景下，周乃恒校长显得毫不起眼，这位57岁、头发微卷、脸庞黑瘦、说话不疾不徐的省特级教师，就是“实小教育特色品牌”的设计师，他给孩子们的承诺就刻在学校综合楼上：“幸福的一生从这里启航。” 37年来，周乃恒倾情于教育事业，执着追求学校发展，几乎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看得出来，朴实稳重的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经过学校综合楼的门厅，墙壁两边挂着几十块金色奖牌，涉及了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周乃恒向我指点着奖牌，如数家珍，脸上的表情明显生动起来。我凝重地倾听着，这些分量不菲的奖牌，记录着实小孩子们的幸福之旅，记录着学校成长的足迹，更记录着周乃恒的毕生心血——他在实验小学担任了25年校长，实验小学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教学质量是教育的生命线，成为了一名教育工作者，让孩子们都能读好书是我的责任。”

民办教师出身的周乃恒甫任教职就当上了校长，这听上去有些离奇。他高中时就是班长，表现没得说。再说，1975年他曾在佘市公社道源大队干过一年，敬业，笔杆子也行，领导瞧上了他。第二年他就成了7名教师的道源小学的校长。年轻的周乃恒欣喜若狂，他琢磨着：“教学质量是教育的生命线，成为了一名教育工作者，让孩子们都能读好书是我的责任。”上任之初，周乃恒要求全体老师：要让大队里所有的孩子都能读好书。260多个学生，6个班，一个班一个班主任，周乃恒当校长享受“特权”：教5年级数学，兼教副科。和同

时代的其他人一样，20岁的周乃恒特别自豪于教师这份工作，他一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拼着全副精力干起来。他和老师们一起认真备课、上课，精心批改作业，走访家长，辛勤劝学。学校的放任时代被1977年恢复高考的“一指禅”解除了，松散多年的中小学突然期期就有了统考。道源小学在78年下半年的统考中大出风头：5个年级10门学科，在公社20多所学校中获得了9个第一，1个第二。这轰动了整个公社，而周乃恒作为奇迹的制造者被推选出席了全县的“群英会”，与各战线的精英共济一堂。79年6月，全县小学毕业会考，全县推磨监考、统一阅卷，周乃恒所教班级名列全县第一。当时全县在万多名学生中选80个优秀生就读一中初中，周乃恒教的班级才27人，就有3人入选，真是神了！直到今天，年过半百的周乃恒还记得公社联校长沈少球发给自己那件当时特别稀罕的“的确良衬衣”。

1977年高考，周乃恒忙于工作，无暇复习，却也过了线。体检时被发现血压高，复检通知又被接电话的会计误掉了。三年来，他都是公社教育界的“名流”，在公社联校上的会议上，他总有两个发言：分别代表学校和个人。1980年民办教师内招，公社100多人参加预考，取得正式参考资格的才6人，最终2人考上了常师。学生这个身份对他来说似乎也很相宜，周乃恒不仅是123班团支书，还负责校团委会的一档子事，他的出色是人们意料之中的事。1982年毕业的时候，周乃恒选择的余地很大，临澧县中小学都抢着要他，一中也看上了他。但周乃恒显然对县教研室数学教研员的职位情有独钟。

眼下，周乃恒坐在他整洁的办公室里，眯着眼，向我叙述自己的经历。他说，他非常留恋自己担任县教研室小学数学教研员的那段日子。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发愤工作，这个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很快成了临澧县小学数学教学的权威。他除了系统学习教学理论知识，还和同事们跑遍了全县300多所小学，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临澧县每一名小学数学老师的课他基本上都听过，课后分析

起来头头是道，并能针对性地提出整改意见。在他的书橱里，我看到十多本发黄的书籍，16开本，每本约10万字，这都是周乃恒和他的两位同事合著的。《小学数学复习提要》《小学数学基础知识提要》《小学数学复习指导》等曾在1983年至1987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向全国发行上百万册，作为小学教材使用过。难怪我觉得几本书有些眼熟，居然是读小学时打过照面的。

1993年破格评中高，1999年评为省特级教师，周乃恒无论在哪一个教育岗位上都是最耀眼的人物。精益求精的态度成就了他精湛的业务水平和良好的管理素质。

“作为校长，如果不能促进学校的进步与发展，那就是一种罪过。”

教学上的内行为周乃恒今后树立自己的权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把他再次推上了校长的舞台。1988年9月，县实验小学应运而生。那时，在破旧村小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实验小学，四周全是农田，一无所有，没有围墙，没有道路，没有校门，没有厕所，没有树木，仅有一幢在建的楼房，底子太差； 600个学生，12个班级，在5个教学点上课，不便管理。按周乃恒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把学校当作一张白纸，用自己的坚持去画最新最美的画的。他知道，在如此情形下，只有用内涵式发展的思想来管理学校，教育教学质量是学校发展的生命线。周乃恒骑着一辆破旧的单车在各教学点和基建工地间穿梭。不到2周时间，他听遍了47位老师的课。随即开评教会。这个会周乃恒包了场，他对每个老师的课一一如实评点。他强调教无定法，却要求把课上得生动活泼。所有老师的课被他分成三类，都有什么特点，好的好在哪，有哪些不足，该如何改进，他说得头头是道，评得合情合理，老师们心悦诚服。县一完小抽过来的几十位精英本是自负的，正为这实验小学环境的简陋懊恼呢，参加了周乃恒的教学点评会，他们

开始对精通业务的校长赞不绝口。尽管实小的现实近乎残酷，大家隐约觉得，在周乃恒身上，似乎蕴含着这所学校的美好前景。

这所“四分五裂”的小学，建校第一年国庆节排演的节目，第二年上半年全县小学毕业统考成绩，超过了当时县里的百年老校，成为县里的龙头老大，且多年来稳超胜券，1999年，县实验小学即成为常德市三所名优学校之一：周乃恒治校可谓锋芒毕露。

老师们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周乃恒的观念永远带有前瞻性，崇尚一流，追求卓越是他的本能。在一无校舍、二无设备的条件下，他积极争取领导支持，多方筹措资金。在高能低耗的思想指导下，科教楼、教学楼拔地而起，学校变成了富有人文艺术氛围的绿色花园。

1995年，周乃恒看准了素质教育的形势，提出“教学有特点，学生有特长，学校有特色”的办学理念，着眼于培养“合格+特长”新型人才，大张旗鼓地抓特长教育。学校根据学生兴趣特长，将全校2000名学生分为科技、文体、书画等六大类，办了43个特长班。这样的举动在小县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扬琴班报名就遇到了阻力，那时买架扬琴得800—900元，家长不乐意了：虽然是独生子女，但毕竟孩子那么小，万一学不出来成本岂不太高？最后就8个孩子报名。周乃恒从长沙请来了专业老师，精心培育。下一年的六一汇演上，孩子们的汇报演出不负众望，让家长们大吃一惊：进步这么快？家长信心上来了，学校的特长活动越发开展得风生水起了。学校先后有30名学生获国家级、省级征文大赛一等奖，20多名学生古筝、钢琴考过少儿八级，100多名学生先后进入北京、武汉的艺术院校，1名学生在省运会上获得过两金一银的佳绩。校文艺队、田径队、男女篮球代表队连续多年在县赛上蝉联冠军。全国第九届中学生运动会女子400米冠军、国家级健将运动员黄悠然，2009年爱沙尼亚世界中学生田径锦标赛女子400米冠军雷诗琪都是在实验小学开始她们的体训生涯的。学校三次评为市艺术教育先进单位。实小的特长教育在省内

外出了名，省市各种经验交流会都以实小为现场了，原省政协副主席龙禹贤、副省长唐之享先后视察学校，看过千名学生展示特长的汇报活动后，他们禁不住盛赞实小为“艺术之宫”。省市级媒体更是趋之若鹜，争相报道学校“43个特长班组成快乐大本营”。

质朴的周乃恒在抓教学科研时的作风也一如他的为人，决不搞花架子，不追时髦，要“扎扎实实解决学校工作中的实际问题”。

周乃恒在学校有个外号叫“周第一”，在老师们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县实验小学因此成了冠军专业户。学校蝉联了县田径运动会多年冠军，带队老师汪毅是县里“体育常青树”。2012年暑假学校修塑胶跑道，汪老师是基建小组成员，每天扑在工地上；没有场地，学生训练也只能停下来。这一年的县田径赛，实验小学只取得了第二名。牛高马大的汪老师当场几乎流眼泪，弄丢了金牌他很伤心，更伤心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周交代。

周乃恒认为，作为校长，如果不能促进学校的进步与发展，那就是一种罪过。他在实验小学呆了25年，在科学管理方面摸索出了一套成功的治校之道。

他以情感凝聚人心，以制度确保发展。在学校内部人事制度改革中，他率先在全县实行了岗位目标责任制和结构工资发放制；在岗位目标责任制中，他因事设岗，以岗定责，严格兑现，奖惩分明。我手头一本《临澧县实验小学岗位目标考评细则》是2004年3月的，已经是几易其稿，从行政人员、语数教师、艺体常教师、后勤人员，到先进年级组、教研组、班级的考评细则，显然特别注意学科特点和可操作性，具体得令人咋舌。据说每学期末学校据此对教师进行量化考核，然后按分数顺序评出先进和晋升职称人员，大家都毫无异议。我想，实小老师也许格外安分吧。周乃恒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告诉我，学校在职在编的92名教师中只有12名男教师，而且因为地域和学校的名气，教师中相当部分是机关干部的家属，还有些外校来的刺

儿头。只要能做事的人，评优评先，评职称在实小都能得偿所愿。“反正我行得正，讲公平，这样就谁也没话说了。”周乃恒笑着说。

还有绩效工资的发放问题，周乃恒很花了些心思。他广泛征求老师们的意见，发多少？怎么发？反正不能亏了老师们。他提出了“存量保留，增量拉开，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分配原则，向一线教师、骨干教师、成绩突出者倾斜，自己和行政管理干部一样，领取学校约第50位的津贴。蒋小华老师是位非常优秀的班主任，获得过县市的无数次奖励，她说自己的津贴应该是学校前几位的。采访中，她爽快地说：“对老师，学校是该给的都给了。在实小工作，我很愉快，老师们也都觉得舒心快意，愿意付出。”

1988年从县一完小抽调过来的胡菊香老师现在是学校教务主任、特级教师，她高挑时尚，快人快语。她说，在我们学校搞行政管理的最轻松。借助周校长的威信，做事倒真是不费力。胡主任拿出她的一本工作日志，这是每个行政人员每天必做的功课，每周一周校长要收上去批阅，还一一写评语。胡主任的日志“字迹工整，填写具体，值得传阅”，分管德育政工的黎松副校长的“能按要求填写工作日志，目前要重点抓好班级文化建设”，每个人的日志都有详尽的批语，看得出，周乃恒严谨认真的工作作风。

周乃恒平时表情严肃，不多言语，叫人望而生畏。但老师们都知道，他硬朗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学校老师生病了，他问寒问暖；老师家里有红白喜事，他准会到，连代课老师结婚也不例外。

周乃恒校长对黎松副校长有知遇之恩。86年春天，县教研室的教学视导中周乃恒听过当时在陈二乡中心小学民办教师黎松的数学课，对这小伙子印象挺深。94年，黎松桃师毕业下派遣单时，进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周乃恒听说此事，找局领导说情，说黎松老实厚道，是个搞事的人，硬是把人要到学校里来了。他的求贤若渴由此可见。

周乃恒之于县实验小学，犹如乐队的指挥，部队的旗手。随着他的手势，训练有素的教师们恪守岗位，共同演奏出最动听的乐曲；顺着他的指引，这支精锐的部队，目标明确，纪律严明，勇往直前，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教育是个良心活，校长必须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我只是凭教育人的良知来办事而已。”

周乃恒觉得，教育是个良心活，做老师的，占据了学生的青春时光，浪费了学生的宝贵时间，却没有把学生教育好，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校长也有自己相应的社会责任，凭良知来办事，是一个校长的道德底线。

周乃恒把学校的钱看得很重，一分一厘都算计着花，能省绝对省。他说，“要把学校的钱看成是自己家里的钱，一点儿都不能乱花” 。他抽烟很凶，但从不抽学校的接待烟，哪怕以给客人装烟的名义给他一盒烟，他也不能接受。学校教代会查账的老师都有这个印象，这么多年来，周校长从没有在行政账上或食堂里报过一张条子。他的儿子武大毕业，在上海工作多年，听说至今还是租房，没有买房子。

“学生至上，安全第一”这几个字就刻在新建的教学楼外，格外醒目。周乃恒说，这是90年代就提出来的，学生是学校的主人，首先考虑的就是孩子安全。学生的分量在他心里有多重，老师们都能感触得到。

学校出名了，慕名而来的孩子多，住得远，就得坐校车。先前大约需要一二十辆小面包车，校车管理的问题他想得很细，主管安全的校长拿方案是必须的，之后反复开会推敲商定。行政每人包2-3辆车，班主任包到人。还制定了行政人员跟车制度，每月明察暗访1-2次。学校把司机管好，每辆车上设一学生队长，反馈司机的运营情况：超速没？中途上人没？送到家长手中没？一月开次司机会，通报本月运

营情况，表现好的司机学校发给奖金。去年上半年正月尾上，周乃恒听学生反映，去最远、路最险地段的那辆校车，司机请人代驾出了险情：一只车轮在窄窄的土路上悬了空，很是惊心动魄，孩子们吓得不轻。第二天放学后，他叫了辆老师的私车，暗暗在一二百米后跟随这辆校车。司机可能发现了尾随的车辆，车倒是开得并不快，一路上，周乃恒又发现了别的问题：大冷的天，家长还没来接孩子，车就开走了，这不合适。这位司机在理解了周校长的用心后，干得格外有劲：他也是孩子的父亲啊。周校长何尝不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家长的位置上来考虑孩子的安危呢？

而屡次跟车后，周乃恒非常动情地在学校教工大会上说：“家长在凛冽寒风中等待接孩子的场景，我实在忘不了！他们每天接送孩子读书，眼巴巴的，抱了多大的希望啊！我们不好好教书，对不起良心啊！”

学校食堂里的生活是全县学校中最好的，他说，孩子们在食堂吃饭，若吃不惯，吃不好，那是摧残孩子的身体，家长也不会放心。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去年暑假，是周乃恒最忙最累的时候。校道拓宽、修塑胶跑道、建小操坪、整修科教楼和教学楼、改造食堂、装监控系统、班班通入室、室内外文化建设，考察、拿方案、讲价、签合同、防盗、监管、验收、赶工期，就基建小组3、4人，全要亲力亲为。8月24日，为了竖起校园里那块三米多高、两米宽的淡红色文化石，周乃恒和他的组员一宿没睡。十几吨的青石岩，用吊车吊着立起来，在根部敷上水泥。水泥不干，石头就立不住，得通宵吊着。他怕这石头倒下来伤到别人，就这么硬生生地等了一夜，直到水泥凝固，石头岿然不动，才放心离开。接下来，他的脑中就在不断回旋：石头上面刻什么内容符合实际？用什么字体？最终这块被花坛里的冬青环绕的石头刻上了“教师誓言”“学生誓言”。县实验小学“教师誓言”是这样的：“我

是实验小学教师，我恪守‘千教万教教人求真’，我倡导‘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同心同德，崇尚一流，尽职尽责，追求卓越，学生成才、家长满意是我永恒的期盼，学校兴旺，教育腾飞是我最大的荣耀。”每一周的升旗仪式上，师生都得重温自己的誓词，周乃恒也不例外。看得出来，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一个承诺让周乃恒承担了无与伦比的责任，也让他得到了更大的幸福。周乃恒爱孩子的那种情感，是一种至真、至善、至美的人间大爱，他用他的人生历程向我们展示了信守承诺的魅力和独特的人生画卷。他给予孩子们阳光般的温暖也感动了孩子们真挚的心，爱的种子在他们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25年的光阴如水而逝，今天我看到美不胜收的实验小学校园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初的痕迹。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这里的砖石草木，全都铭记着周乃恒的心血，它们正以最美好的姿态讲述着封存在时光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