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三等功

　　我们迪塔公司和消防大队签了十年的房租合同，成了紧密的邻居。我们是做汽车销售的，投资几百万建成了豪华时尚的4S店。 　　我们和消防大队隔着一堵围墙，唇齿相依。 　　我们和消防大队之间的关系还不错，房租按时交，还有过其他配合。八一建军节，我们主动对官兵们表示慰问，睦邻友好嘛。春节到了，两家搞春晚大联欢。每次联欢都很成功，气氛热烈得快融化了。我是迪塔公司的行政总监，这些事儿都是我来操办。 　　当然，迪塔公司每年举办消防培训消防演习，也全仰仗邻居派员来观摩指导了。 　　我们是做生意的，讲究客户至上。为让客户满意，我们4S店的展厅里总是流淌着水波荡漾的轻音乐。客人目赏靓车，心醉音乐，心情舒畅了，便有购车欲了。 　　往往就在这关键时刻，隔壁搞军训了，几十个男子汉的粗嗓门唱起了嘹亮的军歌，展厅里一下子变得吵吵嚷嚷。这种环境怎么谈生意呢？老板皱着眉头，让我去和消防大队说一说。 　　消防大队我是常进常出的，站岗的我都熟识，见了面一点头就进去了。这一次，我还是那么一点头，却没让进。站岗的是个新面孔，中等个子，二十郎当岁，站在半高的圆形岗亭上。新面孔快步走下岗亭，对我叭地行了一个军礼，开始问话：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预约了没有？身份证，工作证，介绍信？盘问得很仔细。我抄起胸前的工牌扬了扬，又用下巴往迪塔公司指了指，告诉他，我找行政科的温科长。新面孔仍没让我进，说这事你找谁都不管用，我就可以回答你，军人不唱军歌，就不叫军人了。声音小点都不行，就得亮着嗓门，唱出军威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逼视着他。 　　刘小米。 　　我狠狠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回公司我就给温科长打了电话。像商量好的，温科长的答复和刘小米如出一辙，不唱军歌怎么可能？小声点那哪成啊？挪个位置也不行。 　　郁闷至极！ 　　遵照老板的旨意，一上班就关上所有的门窗，连天窗都关上，在没有客人光顾之前，展厅不得开空调。 　　这儿可是南方啊，天比蒸笼还闷热。我们的着装是统一的，白衬衫，灰长裤，打上黑领带。不一会，后背就画出了地图，浓妆女孩一次次钻进洗手间补妆。老板又发话了，怕热啊？领他们去隔壁看看，人家头顶白花花的太阳，还穿着厚厚的迷彩服军训呢。 　　老板又说，看别人训练有什么意思？我们自己搞。老板提出来了，一言九鼎。军训的事，只有委托消防大队了。 　　上次吃了闭门羹，这次我做了准备，事先和温科长预约好了。 　　还是刘小米站岗，站得跟棵松似的。问清楚了，他没为难我，给温科长打了内线核实后，做个来访登记，让我进去了。我握着温科长的手，说见你一面不容易，比见军委主席还难。温科长歉意地说，站岗就是把关的嘛，不严哪行啊。军训的事，温科长爽快地答应了，说没问题。 　　不一会，刘小米来了，喊了一声：报告！我扭过头，刘小米站在了门口。温科长说，进来！然后向我介绍，这是我们大队优秀的消防队员刘小米同志，业务精通，技术娴熟，且数次立功。然后又向刘小米把军训的任务清清楚楚地交待了。刘小米又是一个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军训开始了。时间定在早上七点半，地点在公司后面的露天广场上。太阳还没爬上来，天气就热起来了，站着不动都是一身汗。员工们都在抱怨，特别是女孩子们，说行政部真是没事找事，搞什么军训嘛，是不是消防大队要把我们收编啊？嘻嘻。 　　刘小米每天提前十分钟，站在露天广场上，直到七点半军训开始。这时，刘小米站在队列前面，动作利落，声音洪亮：齐步走！向右看齐！向左转！ 　　员工们懒散惯了，特别是美女们，嘻嘻哈哈的，一副溃不成军的样子。教了一周，有些改观，员工们走起步来有模有样了。又过三天，刘小米逐个考核，不达标的，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留下继续训练。他的话员工只当是一阵风，一笑了之。刘小米来找我。我笑笑，小米同志，别太认真嘛，这是企业，毕竟不是军营啊。刘小米很诧异，说你要不处理，我就找你们老板。 　　我先去找了老板，把情况汇报了。老板听了，居然赞成刘小米的说法，要么不搞，要搞就搞出个样子来。 　　销售部的两个大美女不买刘小米的账，依然松松垮垮的。刘小米将她们的表现报给我。我一看名单，挺棘手的。别看是两个小女孩，那可是老板培养多年的销售精英啊。我不敢擅自做主，报给了老板。老板说，该奖就奖，该罚就罚，不要搞特殊。每人罚款五十元。两个大美女果然不乐意了，说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当兵的。遂提出辞工。我知道她们是故意使难，没批。她们每月销售五六辆汽车，月薪都在万元以上，这样的销售精英，抢都抢不到，跳槽比跳步还容易。见我不批，她们自己找老板。老板费了不少口舌，道理从小说到大，感情从浅说到深，最后说服她们留了下来，处罚还是没有免。 　　为期二十天的军训结束了，员工的精神面貌有了改变。刘小米劳苦功高，费了不少心血。我请他吃饭，他谢绝了，说他只是奉旨行事，要谢，就谢首长。老板想给他点报酬，他也谢绝了。 　　军训结束的那天，刘小米向我提了一个简单的要求，要看看迪塔公司的消防配置。我答应了。刘小米边检查边指点，不时地啧啧赞赏，带着钦佩的口吻，说本市几十家汽车销售公司，就数你们最重视消防了。 　　我们聊得愉快，从一楼车间检查到三楼仓库。到了三楼最北头，刘小米问我，那儿楼梯怎么堵上了？从哪儿出去？我说往回走吧，一楼出口处锁上了。他说为什么锁上？我说，一楼出口处正对着巷子，遭遇过几次盗窃，都是从那儿进来的，所以就在出口处装了卷闸门，加了两把大铁锁封了。刘小米吃惊地说，这怎么行？这不符合消防安全规定！出口处是消防通道，必须打开！给你们一周时间整改，否则我只好上报了。 　　我向老板作了汇报。老板笑笑，别理他，他们大队长的坐骑还是从我这儿买便宜的呢。 　　一周后，刘小米煞有介事地找我来了。刘小米先去看了卷闸门，两把大铁锁仍牢牢地把着呢。我说你不用操心这事了，我们老板会和你们大队长交涉的。 　　又是一周后，一天上午九点来钟，保安队长慌慌张张跑来找我，说总监，锁让那个当兵的砸了。我跟着保安过去一看，刘小米手里提着两把呲牙咧嘴的大铁锁，卷闸门也提到了顶。见我过来，刘小米不慌不忙，说对不起啊，我先斩后奏了。我的火焰呼呼上蹿，我说你怎么可以擅自砸别人的锁呢？刘小米说，我是消防兵，职责之所在。 　　这回老板也生气了，说，岂有此理！这还得了！摸起手机，拨通了大队长的电话，重重地奏了刘小米一本。 　　下午，消防大队派人来了，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不就坏了两把锁吗？我说损失是小，但性质严重。他们说，刘小米同志的做法也不为过。这儿是出口，是不能锁上的。我们并不是袒护他，他没有处理好与地方的关系，我们会给他口头警告。 　　我给老板作了汇报。老板轻描淡写地说算了，犯不上与一个小当兵的生气，你在那儿增个保安，再买台监控器装上。 　　周末，我带上保安队长去选购监控器，在商场门前碰上了刘小米。他见到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客气地点点头，想说什么，我佯装没看见，保安队长也没理他，我们和他擦着肩过去了。 　　上了三楼，我们在一家专柜前挑选监控器。没了卷闸门，出口处成了防范重点，必须挑选功能多的。营业员向我们推介了一款，详细讲解它的特别之处。我和保安队长翻弄着监控器，听得入神，营业员忽然啊的一声，噤了口。保安队长一抬头，大喊一声，小偷！我一摸屁股后面，口袋破了，钱包没了。钱包里除了证件，还有三千多元现金。保安队长迅速追了上去，小偷回头一拳，砸在保安队长的鼻梁上。小偷迅速跑向了楼梯。我和保安队长从后面追了过去。到了楼梯口，小偷正举着水果刀，向一人行刺。挡住了小偷去路的，正是刘小米。刘小米瞅空一脚踢中了小偷的手腕，水果刀当的一声掉了，又是一个敏捷干练的擒拿动作，将小偷双手扣到了背后，紧紧按在楼梯的扶手上。保安队长冲过去，扭住小偷的双手。刘小米搜出了小偷身上的钱包还给了我，然后押着小偷去了商场保卫处。

　　路上，听了保安队长解释，我才明白过来。保安队长是退伍军人，他告诉我，刘小米这回立功了，见义勇为，至少是三等功，以后退伍就业，就有资本了。 　　公司要进一批最新款式的奥迪车，由东北厂家千里迢迢送来，估计今天夜里就到货。这事归销售部负责。夜里三点钟，我的手机响了，睁眼一看，是销售部付经理的。付经理说总监，你赶快下楼来，送货的特长车消防队不让停靠。我说每次不都那样停靠的吗？付经理说，是啊，可这次那个当兵的不让。怪事了。我咕咕哝哝地起了床。 　　送货车特别长，大约有四五十米，车身有三层，每层上安放十来辆小车，像一条巨龙，往公司门口的非机动车道上一停，车尾巴就甩到了消防队的大门旁，几乎把车道堵实了。所以送货车都是选择在深更半夜进市区，连夜卸了货，天亮之前趁交警没上班离开市区。 　　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刘小米说，万一我们接到火警，你们车子这一堵，我们救火车出不去怎么办？我说，放着机动车道你们不走，非要钻这非机动车道吗？那可是六车道，你们的车子横着都能过去。刘小米说，如果六车道上突然发生事故堵住了怎么办？消防大队的门前绝对不能有任何车辆停留，必须保证所有道路畅通无阻。我说，往东，你们可以上大同路机动车道，往西，可以上吴杨路八车道，哪能堵住你们的车？ 　　刘小米说，我们消防兵的时间是以秒计算的，在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刻，每争取一秒钟，都可能减少很大的损失，甚至是挽回一条生命。 　　我没耐心了。我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们的车只能停这儿。刘小米一纵身，上了驾驶室。送货车特别长，一般司机开不了。货车司机跑过来，主动将车子开到吴杨路的西边，离公司三四百米的地方。我和付经理气呼呼地站在一边，小声骂刘小米这个混球。我把睡得正香的两名司机叫了过来，让他们开着公司的事故救援车，将二十来辆奥迪新车一趟趟拉进了仓库。 　　第二天一上班，我去找温科长。我心里窝着火，把夜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温科长安慰我息怒，说刘小米就这么个人，认死理。不过他多次立功，在大队里还是深受赏识的。 　　刘小米上夜班，正在宿舍睡觉，温科长派人把他叫来。刘小米解释说，不是有规定，要保证门前道路畅通无阻吗？温科长批评了刘小米，说你执行规定没错，但要讲究方法，要处理好军企关系嘛。 　　刘小米走了，温科长指着他的背影说，山东人，太耿直了，不过做事忒认真，表现非常优秀。 　　五一节放假。之前我和温科长商量好了，搞一场篮球联谊赛，双方各组一个队。打篮球是部队的强项，天天训练，个个都是好样的。我们公司的小伙子们都是技术工，修车是强项，打篮球不行。我耍了点手腕，向温科长借队员。温科长哈哈一笑，说，你这是以夷制夷啊。温科长给了四个队员，其中就有刘小米。 　　这是一场联谊赛，打得并不激烈。要是动真格的，迪塔队肯定输。结果呢，消防队输了，输在了大意上。刘小米从头到尾打得都认真，冲锋陷阵，灵活机动，迪塔的队友们受了影响，都玩命似的，硬是赢了这场比赛。消防队的战友直骂刘小米吃里扒外，刘小米也不在乎，悄悄对我说，就当这一次叛徒了，再过半月我退伍了。 　　七月中旬的一天，温科长亲自来找我。温科长很少过来走动，有什么事，不是电话，就是派人来。这次来找我，一定是有大事要事了。 　　请总监帮个忙。温科长笑嘻嘻地说，还记得刘小米么？我说他不是退伍了吗？温科长说，本来他是要退伍的，就在办理退伍手续的前两天，汶川发生大地震了。他请求留下来，奔赴四川抗震救灾。队里当即批准了。在抗震救灾的过程中，刘小米同志的表现非常突出，不顾个人安危，奋战在重灾区。在一次余震中，他的手臂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在医院抢治了一个月，膀子还是没能保住，落了残疾。温科长叹了一声。 　　温科长接着说，大队研究过，要刘小米留下来，他的条件可以转为志愿兵。刘小米却说他是自愿去救灾的，后果由他自己承担，他已经残疾了，决不能成为大队的累赘。这小子，太倔，认死理儿，怎么也说服不了。 　　我说，您找我的意思是…… 　　我来和你商量一下，看你们有没有岗位适合刘小米的？当然这不是大队研究决定的，是大队长和我个人的意思。刘小米是山东农村兵，家庭条件不太好，也没什么过得硬的家庭背景，退伍回了老家，他带着残疾，肯定安排不了工作，还不如留在南方打工呢。 　　我明白了，原来温科长和大队长一直是赏识刘小米的。 　　说实话，我不赏识刘小米。我没有直说，只说迪塔公司从来不招残疾人，也没有适合他的岗位呀。 　　温科长解释说，他的四肢都全，只是那条胳膊使不上劲了。 　　这也是残疾呀，废了胳膊还能干什么？我说。再说，老板对刘小米的印象也很差，即使我答应了，老板都不会答应的。 　　我上午明明回绝了温科长，下午刘小米却来了，跟在温科长的后面。温科长和老板一起进来了。 　　老板说，给他办入职手续吧。 　　我一愣，转到老板背后，小声说，他太倔，死心眼儿，什么都好顶真。 　　老板看着我说，那有什么不好？那不叫顶真，叫认真。现在很多外企都实行军事化管理，讲的就是认真。 　　我说，老板，他有残疾…… 　　老板打断了我，说就安排在你行政部，负责消防和军训，我相信刘小米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刘小米的档案袋里有不少证件、证书，还有不少奖章，救火的，救灾的，救难的，却没有见义勇为的。我说小米，你见义勇为的三等功证书呢？刘小米一愣，说我没立过三等功。没立过？我说，上次你在商场见义勇为抓小偷，没记功吗？ 　　刘小米憨厚地笑笑，说大队并不知道。 　　大队不知道，我知道。我笑了，拍拍他的肩，我给你记上三等功，好好干吧。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1**********]，截止时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