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消极,老子主张尊道而行
我怀着敬畏之心,购买一本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教研室所著的《中国哲学史》(第二版),这本书是新版本(2011年11月第16次印刷),已经是第16次印刷,发行量自然不小,受众读者自然也很多。作为北京市高等教育精品教材立项项目,果真就是精品吗?我在阅读中,充满着失望,本书共503页,我看到第48页时就发现了知识性、常识性错误多处,比如,第2页,“我国奴隶制经过夏、商,到西周时期(约公元前11世纪至公元前770年)得到了高度的发展”。公元前21世纪写成了公元前11世纪,足足悬殊1000年,这样的错误在教材中出现,是非常不负责任的。第39页,“墨子……大约生于公元前475年左右,死于395年”,公元前395年写成了395年,原本活了约80岁的墨子,在北大看来活了800多岁,墨子有那么长的寿命吗?墨子是人还是“神”?除了知识性、常识性错误,该书对哲学家的思想表述,也有严重偏误。以《老子》一章为例,该书就显得严重偏颇,失去了作为教材的普及功能和客观立场(如果是个人专著,偏颇则正常,作为教材完全忽视学界的研究成果而仅凭个人之主观臆断,对读者将会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 一、该书尊孔批老明显,有失客观 该书尊孔批老明显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在论孔子时,基本都是用肯定的语气写的,哪怕是孔子的糟粕,也带着理解孔子的角度去论述;在论老子时,基本都是用否定性的语气写的,即使是明显进步的思想,也带着偏见去否定一番。第二,在论述的顺序上,先论述孔子再论述老子,这就缺乏时间和逻辑的先后,不讲时间先后也不讲逻辑先后的哲学“史”还能叫哲学“史”吗?我们暂且不说老子具有真正的本体论思想,我们就说时间顺序吧,老子年龄也比孔子大,老子生在孔子之前,同时孔子还向老子请教过礼的问题,郭店《老子》的出土也证明了“老子晚出论”是错误的,从这些基本常识出发,也应该先论述老子,再论述孔子。这些基本常识,编著者知道吗?在论述《老子》一章时,编著者特意提到“老子……与孔子同时稍早,孔子曾经向他请教过礼的一些问题”,还提到了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战国楚墓又发现抄写在竹简上的《老子》。看来编著者并非不知道老子早于孔子(且孔子还向老子问礼),而是故意贬低老子,为了有意抬高孔子的位置,这种做法,是违背学术精神的,尤其作为教材有失客观性。 二、该书把无为理解为消极 该书提到,“由于其局限性,他(老子)的政治思想的中心内容是要求实现无为而治。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治就是认为,统治者在表面上应该少一点欲望,少一点作为,对人民听其自然,这样做,统治者才能巩固得到更多的好处。” 该书对无为的理解是严重偏误。其实无为的含义,在平常百姓心中反而很明晰,平常百姓却普遍认识到无为而为的真义,认为不抱着目的性欲望性去胡作非为、肆意折腾,反而把事情做好,所以无为而为是平常百姓的一句口头禅,而且理解的含义也是积极的,但到一些学者这里,反而违背了基本常识和普遍认知心理,非要把无为理解为无所作为的消极之为,以体现出学术的创新。 认为无为是消极的,是望文生义和断章取义,我们放眼《老子》全文,我们会发现,老子的无为,是指不要妄为,不要过多人为,而要遵循大道,遵循自然规律(即遵循事物本身的内在规律)。所以老子用大量的章节论述,如何把事情做好,而不是消极等待或什么都不干,比如主张防微杜渐,主张做好大的事情需从小的事情做起。 就按该书的理解,“统治者在表面上应该少一点欲望,少一点作为,对人民听其自然”,统治者如果真能少一点欲望,少一点作为,对人民难道不是好事吗?统治者多一些欲望,多一些作为,遭殃的还不是人民群众吗?编著者是为统治者说话,还是为人民说话? 该书还认为老子搞统治术和愚民术。 我想再说两点,第一,编著者误将兵术理解为统治术。老子的兵术是跟“以奇用兵”的表述相对应的,老子虽然不主张侵略,但主张防御,如何防御,如何用兵,老子是有智慧的,所以用兵讲奇(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老子并不消极)。第二,“将以愚之”,不等于愚民,原因在于,愚在老子的语境里是褒义词,不是愚蠢白痴之意,而是质朴之心,大智若愚,尊道的人质朴的人才能称得上愚,老子看到了整个社会充满着狡诈、巧治,而缺乏大智,所以老子不仅希望人民大智若愚,还希望统治者也大智若愚。把愚理解为愚蠢白痴之意,那是脱离了老子的语境,同时忽视了语言的变迁,尤其不能以当下的语境去理解古典名著,这是一个基本常识。另外,在郭店《老子》里,就没有愚不愚这回事。 该书提到,“他(老子)认为,要使天下太平,没有争夺,就要取消知识,取消道德,取消新颖的器具和财货。他(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编著者既然提到了,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战国楚墓发现抄写在竹简上的《老子》,编著者理应知道郭店《老子》并不反对儒家的仁义道德,为何还偏要引用被老子后学修改过的通行本的原文呢?郭店《老子》并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这样的表述,而是“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伪弃虑,民复季子”。道家思想主张包容精神,怎会跟儒家针锋相对呢?即使顺着编著者的思维思考,请问道德果真就是灵丹妙药吗?历史上那个统治者不讲道德?中国传统历史还不是一部恶人吃人的历史吗? 绝智或者弃智,也不等于是取消知识,在老子的语境里,智是巧智和分别心,老子主张大智,主张知道行道体道同道之真智。脱离老子语境,而把老子说的智等同于当下语境的智力之智,这样做有意义吗? 该书提到,“老子这种消极无为的政治态度,决定他对人生的看法也是消极无为的。在老子心目中,圣人应该是一个表面上处处不与人争,不为人先,守柔处下,少私寡欲,绝学弃智,浑浑噩噩,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完全处于自然状态的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复杂的现实斗争中保全自己的生命,无忧无虑,达到精神上的最高境界。” 编著者认为老子的政治态度是消极的,就是一种偏误,上文论述过。编著者还认为老子的人生态度也是消极无为的。首先这种提法就是错误的,因为无为是针对治国说的,针对圣人(完美人格的人)说的,不是针对普通人说的,也不是针对人生来说的,就不是同一个范畴的话题,“他对人生的看法也是消极无为的”之提法就是一个伪命题。另外,老子的人生态度真的消极吗?编著者说:“圣人应该是一个表面上处处不与人争,不为人先,守柔处下,少私寡欲”,既然是“表面上”,为何当成现实呢?其实老子不是主张表面上,而是“载营魂抱一”,主张身心统一。“处处不与人争,不为人先,守柔处下,少私寡欲”有什么不好呢,这不是很积极吗?如果不主张“处处不与人争,不为人先,守柔处下,少私寡欲”,难道主张处处与人争,抢为人先,刚性处上,多私多欲吗? 编著者认为老子“绝学弃智,浑浑噩噩,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完全处于自然状态的人”也是一种误读,“绝学”不是指“杜绝学习”,且看老子的表述:“为学者日益”(治学的人越学越有益,越学越丰富),是“杜绝学习”的意思吗?“绝学无忧”之“绝学”是指最高的学问,是指通道的学问,“绝学”的绝和“绝技”、“绝活”、“天下第一绝”的“绝”同是一个含义,是最、特别、绝妙之意。如果“绝学”是“杜绝学习”,那我们如何理解张载的“继圣人之绝学”的含义呢?“弃智”,上文分析过,弃的不是知识和智慧,弃的是巧智和分别心。老子是道家,不是知识家,老子关注的视角主要是形而上的道,而不是形而下的知识,所以老子更多论述如何体道与行道,而不是更多论述如何学习形下知识。“浑浑噩噩,像婴儿一样”,婴儿浑浑噩噩吗?这样说的话,那世界上的人都曾经浑浑噩噩过。婴儿不等于浑浑噩噩,老子并不主张回到婴儿,而是“比于赤子”,只是打个比喻而已,因为婴儿有成年人不具有的道性和厚德,比如婴儿不对其他生命体产生伤害,婴儿少私寡欲,婴儿返璞归真,婴儿精气和气充足,婴儿不会自我构建一种虚妄观念而自我异化。比喻不等于事实,冰心说,“生命像一棵小树”,难道编著者就要把解读为“人要成为植物人”吗?我们不要忘了,《老子》不仅仅是哲学,他还是文学,还是诗。 三、该书多处把《老子》原文作错误理解 1、“无”等于“道”吗? 该书提到,“归根结底,老子认为: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就说明,老子所谓的道也就是无。” 以上这种推断至少出现三重逻辑错误:第一,有生于无,不代表无就是道,这没有必然逻辑关联,虽然编著者认定既然有生于道,那有生于无,无就是道,但忽视一个逻辑问题,就是道与有之间还可以间隔一个无的状态,可以是“有生于无,无生于道”。第二,编著者忽视了老子“有无相生”的论述,有和无在老子的论述里,没有主次之分,是并列关系,无和有不存在本原和派生的关系。第三,郭店《老子》的表述是“天下之物生于有,生于无”,编著者忽视了这一重要线索。另外,如果无等于道,老子就不会说,“吾强为之名曰大……”,而会说“吾为之名曰无……”。 2、理性认识等于经验认识吗? 该书提到,“老子认为,对事物的认识不应到客观世界中去求,认识不是从实践中来的”。 老子是这样认为的吗?如果老子不重视客观世界,老子还多次提到“自然”干什么?《老子》的文本里,大部分结论都来自对客观事物的观察体悟,比如,“天地之间,其犹橐籥欤?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不算对客观世界的实践认识吗? 该书为了说明老子的认识论不从实践中来,举出了“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的例证。 这种例举出现两种偏颇,第一,老子说这句话是针对普通人说的吗?不是。他是说圣人才是那样做的,后半句为何不引用——“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第二,老子说整个这句话时,核心是如果见天道,天道通过实践能找到吗?谁能把道找到?所以老子认为认识本体的道需要理性认识,而不是感性的经验认识,搞哲学都应明白这一点。康德一生也没有怎么远行,散散步也是那么准时机械,难道康德缺乏实践就不能认识道吗?事实相反,康德正因为排除了经验认识,进入一种纯粹理性的高度,其哲学才如此辉煌。 该书也提到了感性认识,但把原文找错了,该书提到,“他(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这种情况反映在老子的认识论上,就是排斥感性认识”。 老子说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完全是在反对过度的物欲享受,根本不是在谈感性认识的问题。按照编著者的思维,难道越是注重欲望满足,感性认识就就越是提升了吗? 文中对原文解读出错的情况比比皆是,在此就不一一列出。 除了对老子误读外,该书还缺乏从真正哲学的角度去做整体把握,而是支离破碎的列举老子的几个观点(况且也是偏颇的理解)。如果从本体论的意义去理解老子,主要应该论述三个问题:道作为存在本体,它与物的关系是什么;道作为价值本体,它与人生的关系是什么;道作为社会本体,它与社会发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