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骆驼祥子的改编

谈《骆驼祥子》的改编（节选）

梅阡

对于虎妞这个人物的处理，改编本对原作有着比较明显的改动。我是怎样来处理虎妞这一人物的呢？这需要对虎妞这个人物进行一些分析。首先，虎妞是刘四爷的女儿，是她在帮着刘四爷经营着车厂子。她“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刘四爷打外，虎妞打内，父女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桶一般。”从经济地位上看，对车夫们她是个剥削者。她向车夫们逼起车份儿来，是少一个子儿也不饶的。在刘四爷和虎妞的眼里，哪个拉车的不是坏“嘎嘎儿”。但另一方面，她与刘四爷之间也存在着矛盾，她也受着刘四爷的剥削与压榨，她得一文不少地向刘四爷交账。她虽然有一些体己钱也是偷偷摸摸地暗中攒的，并非出于刘四爷的慷慨。她到了三十七八岁还没有出嫁，这正是由于刘四爷觉得“虎妞是这么有用，他实在不愿她出嫁”的私信。当虎妞为了祥子与刘四爷吵翻的时候，刘四爷说：“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打算跟我要一个小铜钱，万难！一个子儿不给，不给，看她怎么活着！”经济大权还是掌握在刘四爷的手里，而虎妞也处于被压榨的地位。这一点，也是虎妞尚值得同情的地方。通过这样的父女关系，作者深刻地揭示了资产阶级的所谓“人性”，家人父女之间也是唯利是图，冷酷无情。

除了虎妞所处的经济地位之外，我们也不应忽略虎妞这个人物的感情生活，我们今天听过怎样来评价这种爱情关系呢？怎样从中挖掘到更富有现实意义的积极的因素呢？在小说里，许多地方在描写虎妞对祥子的爱情时，比较强调了那属于一个老姑娘的生理上的需求，甚至于有某种心理上的变态。我想作者这样写也自有深意，那就是把虎妞对祥子的爱情处理成为对祥子想凭自己力气买上车的愿望的一个阻碍，一个反面的力量。但我在改编时却着眼于另一方面。我觉得虎妞的一个极其突出的行为，就是为了要嫁给祥子而和父亲吵翻，宁肯舍弃刘四爷那六十辆车，并不因祥子是个穷拉车的对他嫌弃。她大胆泼辣，敢作敢为，有着强烈的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望，要求婚姻自主。在封建社会里，她是一个具有叛逆性格的女性。她爱上了祥子，因为他善良、诚实，有志气。在她的爱情里并不掺杂着封建的“门户相当”的观念，也不掺杂着资本主义的“现金交易”的观念。这种爱情是纯真的，是值得歌颂的。她并非“恋爱至上”的信徒，但她背叛了刘四爷的意志，她突破一些封建礼法的束缚，主动地追求祥子，向往着生活的幸福

与自由。当受到刘四爷的阻挠时，她勇敢地向他宣战，像一只冲破一切樊笼的百灵鸟，要自由地展开她的双翼，对她的父亲做了坚决的决裂，她的性格充分体现了五四时代妇女解放的精神。

因此，我把她作为一个比较肯定的形象来处理，在她身上我澄清掉一些杂质，拂拭去一些表面上的尘垢，像颗珍珠，使之更加光彩晶莹。她所作用于祥子的不是不可克服的灾难，而是一种生活向上的鼓舞，给这出悲剧注入了一些乐观的色彩。在第五幕里，她和祥子相恤相怜，如涸辙之鱼，相濡以沫。他们以共同的命运，面对着残酷的现实。一切美满的向往，在那人吃人的旧制度下终成泡影！这加重了悲剧的力量。在剧本里虎妞的贯穿动作是“我爱祥子，坚决嫁给祥子赢得共同的幸福生活”。我把虎妞与祥子间一条复杂的爱情的线，串联全剧，直到结尾使虎妞的死亡成为构成这一悲剧的重要因素，加深了人们对虎妞与祥子的同情，也会加深人们对旧社会旧制度的愤慨和抗议。

当然，对虎妞这个人物的刻画，必须掌握一定的分寸，她究竟是刘四爷的女儿，她是有发展有变化的，从经济地位而言，她也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扫除了她父亲和她所处的那个阶级给她带来的思想影响。她毕竟是一个剥削者，在剧本某些地方我也作了必要的注意。例如在第三幕，她对老马虽十分怜悯，但她还是说：“你找刘四爷有什么事？刘四爷不在家呀！”心里还是有着老马会求财告帮的戒惧。在第四幕里，她虽然拿出二斤杂合面来借给小福子，而事后她还要向祥子埋怨：“你发善心可我破财。”更主要的是：她嫁给祥子以后，不但对刘四爷还存有幻想与寄托，希望有一天能搬回去，服个软，把他的钱正当正派地承受过来。而且她和祥子在对今后如何安排生活的看法上，有着明显的矛盾。她要祥子凭心路吃饭，跟老头子学，或者去做个小买卖。直到听说刘四爷已把车厂子倒了主，拿着钱远走高飞了以后，她才逐渐死了心，不得不同意拿出钱来让祥子去买辆车拉。最后，她已落到与祥子同样受孙三的盘剥欺凌时，才更清楚地认识了生活现实，而骂出“老绝户，死了不喂狗才怪呢”的话，才与自己的父亲刘四爷从感情深处做了决裂。这是对虎妞这一人物必须掌握的分寸。演员在创造过程中常常容易过分热爱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我希望扮演虎妞的演员，掌握着这个不宜逾越的界限。

我觉得这样对虎妞的改动，并不是企图离开原作的描写，把她的面貌作根本的改变，而只是把这个人物原来存在的某些因素加以发展，某些因素加以收敛，

某些方面多写几笔，某些方面少写几笔而已。虎妞对祥子爱情的纯真之处，原著里也并不是没有的，她关心体贴祥子之处，祥子是感觉得到的。不过是在剧本中加以引申而已。同时把小说中虎妞与小福子之间的关系，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行为，没做直接的表现，而代之以虎妞对小福子的同情和维护。这样，她和祥子追求生活幸福的愿望的被扼杀、被毁损，以至最终的破灭才能引起观众的同情，引起观众对旧社会的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