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与我 | 相遇白先勇
在我心目中,白先生有着宝玉一样的“痴气”。恰恰是他那宝玉一样的痴气与丽娘一般的情深让他拥有超乎寻常的感染力。
大约在1976年,我小学三年级。有一天父亲大扫除,清理出诸多旧书,卖了五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是个幸福的日子,父亲牵着我的手来到新华书店,买下了一整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红楼梦》。
而此前,才八九岁的我已在各种关于《红楼梦》的评论集里寻找宝黛与四春们的踪影,像在寻找各种碎片以完成一张完整的拼图,而努力只是徒劳……
四十一年后的今天,我忽然电联父亲。而此时刚刚看了我的朋友圈的81岁老父正站在书柜前,他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正在翻找那套《红楼梦》。父亲翻阅确认:这套《红楼梦》是四卷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的,编校底本为程乙本,也参照了其他几种版本校注。隔着那么漫长的岁月,父亲与《红楼梦》同在,于我,竟又有一种突忽其来的幸福感。而这一切,都源自那一天,我第四次见到了白先勇先生。
工作之余,我很少去挤与名人的约会。但白先勇先生于我的意义似乎不一样。2004年,第一次见到白先生,是在我母校苏州大学存菊堂,青春版《牡丹亭》首演;2005年,第二次见到白先生,是在南京鼓楼的OCC茶馆,单独访谈;2012年4月,白先勇与章诒和来到先锋书店,讲述“我眼中的父亲与民国”,我也在场;2017年5月30日,白先勇再来南京先锋书店,这一回,他要细说“红楼”!
批注了《红楼梦》程乙本的白先生说,这些年,大陆流行的大多是庚辰本。而他历数了程乙本优于庚辰本的种种例证。
于是,我当即买下一套厚厚两本的《白先勇细说红楼梦》。后来还加购了一套两本的《红楼梦》程乙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第1版,2015年第11次印刷)。想找出它与我小时候读的版本究竟有哪些不同。经行家指点,又向父亲电话求证才发现,我小时候读了七遍的《红楼梦》居然也是程乙本。原来,白先生所说的大陆庚辰本流行是在1979年以后。而我初遇《红楼梦》在此之前。
同一位藏书家交流,他说,其实如果不是《红楼梦》的专门研究者,读哪个版本都差不多。我说,看熟了,不同的字眼就会跳出来。就像张爱玲,说后八十回,看到林黛玉戴着赤金匾簪,穿着杨妃色绣花裙,立即“骇了起来”,因为她觉得高鹗的语感不对。但白先勇对此有不同意见,他认为《红楼梦》全书其实已经有了,只是在传抄的过程中变得残缺不全,于是高鹗程伟元等,只是对残书进行了“修补”。这来自高鹗的自述。白先生说,既然没有证据证明高鹗在撒谎,姑且相信他的自陈……
前面已有那么多人评论、研究《红楼梦》,我们为什么还要读白先勇的呢?
在我心目中,白先生有着宝玉一样的“痴气”。否则,他不会爱一个人那么多年,至今仍坦然自陈与他的“友谊和爱情”;他不会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进入昆曲界,冒着被许多圈内人指责的风险,拿出整个生命中的几分之一时间去推广昆曲;他也不会花三个学期的时间去讲透足足120回自己心中的《红楼梦》……
当然,与宝玉不完全一样的是,白先勇先生有几分冷静、行动力与大局观承袭自做过将军的父亲,但其英气与决断是藏得很深的。恰恰是他那宝玉一样的痴气与丽娘一般的情深让他拥有超乎寻常的感染力。而他内在的人格建立却依傍的是对文化根脉的责任感。责骂他的“圈内人”局限在对话语权的争夺之中,不明白自己在大局观上早已输了几分。
《红楼梦》程乙本在重温,《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也有待细细翻看。与白先勇先生相遇在小说写作、昆曲、民国史与对经典名著《红楼梦》的研读之中,不知道下一站,又会相遇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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