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於我们需索无度-第二届台
青春於我們需索無度
──評墾丁男孩《男灣》
一般來說,碰到這種情況,你應該會希望我先簡介一下作者墾丁男孩的背景,但親愛的,你真的在乎這個叫墾丁男孩的人是誰嗎?我想我們都應該把面具摘下,把它還給作者,也許他才是需要的人。
近十年來,同志文學的生產數量日漸飆漲,無論同性戀異性戀,許多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想進來分一杯羹,在各式各樣的複製、矯作、不知所云層出不窮的情況之下,連帶評論也變得困難起來。是要推崇那些浪漫的、抑鬱的,隱喻隱到竟使人歡樂了起來,彷彿斷背山式的(走吧兄弟,我們去釣魚!)?還是要稱讚那些勇於獻身、言辭露骨的(他如何進入我然後我倆便如何如何震動了起來),反正不會有真愛?在眾多作品之中,要一一指認那些書寫者的血路,越來越不容易。所幸有《男灣》,它重新回到了青春以及寂寞,的書寫本質上。
《男灣》全書分為十九篇,敘述主角迪恩在茫茫人群中遇見的眾多男孩。這些篇章或長或短,依情感連結而非時間順序排列,以一種極度逼近現實的手法,說一個關於青春與愛的故事。
與其作為一本小說,我認為《男灣》更適合被看作一本散文集。書中的敘述者迪恩與墾丁男孩自己的相似度到底有多高,我們無法揣測,但透過作者第一人稱且極私密的敘述方式,即便故事中包含了大量虛構的情節,我們也吾寧會相信那是真實的。一如書中反覆出現的繁美墮落的夜晚與肉體美好的男孩,兩相對比,夜晚愈奢靡虛假,男孩們便愈發燦爛而真實。青春是流動的,當我們對它越加浪費,它也就越加令人無法忽視;這就是《男灣》的敘述基調。
有時候想,在最青春燦爛的時候死去,是不是美好的事呢?青春期過後,肉體會逐漸走向老化衰敗,愛情會腐朽變質,還有什麼事是永恆的,可以被永久保留下來的呢?他美好的魂靈應該使他變成了天使,而我如嘔吐一般的書寫,可以抵擋排山倒海而來的老去的焦慮嗎?(後記,198)
敘述者迪恩(或者我們說「墾丁男孩」),同時兼有身為體驗者的極度介入,以及旁觀者極度超脫的心態。從Gray、Green、Yellow、Black,到最美好的Brown,小墾丁穿梭在各色如同志彩虹旗般絢爛的美好男孩之間,外加許多符號化的「加州男孩」、「水男孩」、小獅王、667、232、X、Y、Z;他進入這些場域及人物之中,將他們一一命名、收編到自己的筆下,用一種既自戀又狂歡的作法,去再造且實踐他的傅柯:以自身作為一切知識-權力爭奪的場域。墾丁男孩衝鋒陷陣,彷彿再遲就不行了似地,把自己丟向各種地底天堂,春吶、趴場、搖頭店、電子銳舞派對,他身陷其中,去追尋自己從未喪失的脆弱的天真。寂寞依然跟隨,欲望依然跟隨,對夏日裡男孩們陽光色笑容的渴望亦是,而這些又剛好組成將被他所陷入的場域。完全傅柯式的悲觀。
青春對肉體乃是至高的權力,但我們都很清楚,它一旦離開便不會再回來。墾丁男孩在即將到來的老化面前,將同志的美麗與哀愁看得很清楚,於是他不斷書寫,希冀能將逝去的美好補捉起來,泡
在福馬林裡,一罐一罐的,像美麗的收藏品;這種「收編-默數」的型態,正好就是中文同志書寫長久以來的寫作模式。自《孽子》、《鱷魚筆記》以降,至近年孫梓評《男身》,甚至是蔡康永《那些男孩教我的事》,無一不是如此。非主流/網路同志書寫亦然。
《男灣》,以寂寞超脫於體驗之外,又以書寫重新介入體驗,出與入交合,「在痛苦的書寫中,重新回憶,並再度模擬那樣的情慾,不斷練習,以達精準」(111)。
墾丁男孩,一九七七年生,在二○○五年《男灣》出版之時,他已經二十八歲了。但他還是個男孩。小墾丁無疑是個同志,而每個男同志都可以當男孩當很久很久,「底迪」是小男孩,「葛格」是大男孩,即使他們變胖了(或變得非常瘦),也不過是變成熊葛格或猴底迪(或者相反)。直到臉上出現太多皺紋的那天,他們才會「咻」地一聲變成老人,而到底是如何老去的,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同志們大約就像奇幻文學裡的精靈種族,擁有很長的青春期。在這麼漫長的(等待老化隨時降臨的)青春期之中,一如他的前輩們,墾丁男孩提筆寫下了屬於自己的寂寞。那是一個彷彿有天使的,充滿了陽光的國度,納西瑟斯們自戀橫行,那是一個青春於我們需索無度,簡單而最初的男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