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用意绵密,一片浑成--缜密构思
九. 用意绵密,一片浑成——缜密构思
有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青年朋友听到过没有? 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大公请名画家画幅油画,主题是佛罗伦萨人怎样勇敢地反抗巴比伦侵略军入侵的。请的画家确实很有名,一位是艺术大师达? 芬奇,一位是小有名气的年轻人米开朗琪罗。按当时的情况看,当然达? 芬奇超过米开朗琪罗,在艺术功力、艺术造诣方面达? 芬奇举世公认。然而,两幅画展出以后,竟然米开朗琪罗的画胜达? 芬奇一筹。这是什么原因呢? 原来达? 芬奇画的是两军对垒,刀光剑影,而米开朗琪罗只画了佛罗伦萨一方,画正在亚诺河里洗澡的战士听到军号声,立刻跳出水面拿起武器的动人场景,画出了战士斗志高昂的精神状态,在画的构思上别出心裁。这个故事是绘画史上的一则佳话。文学艺术许多方面相通,写文章也是如此,不缜密构思,是出不了佳作的。
文心絮语
我国古人论写作很重视文章的构思。刘勰在《文心雕龙? 神思》一篇中指出构思是‚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他认为构思是写文章头等重要的事。为什么头等重要呢? 什么叫构思呢? 怎样构思才能取得‚一片浑成‛的良好效果呢? 构思,顾名思义,在思想上构造,在写文章前对准备写的文章作总体设计。写文章切忌想到一点就动笔,或者边想边写,像挤牙膏一般。要构造好一篇文章,须对文章的方方面面通盘考虑,力求周到绵密。从确立写作意图,到材料的选择与剪裁;从主题的开掘,到表达方式、表现技巧的选定;从篇章结构的安排,到词句的遣造;从标题的确立,到标点符号的选用,等等,一系列的思维活动须认真切实的进行。凡是有成就的作家,在这方面都有过人的做法。列夫? 托尔斯泰是三大传世之作——《战争与和平》、《安娜? 卡列尼娜》、《复活》的作者,他在创作小说时,为了结构情节,塑造人物,苦心构思,常常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他走路想着作品里的人物,说话时也想,睡觉到半夜,醒过来还想。可见构思到了何等的程度,真是殚思竭虑。构思的程度如何往往决定文章质量的高下,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构思最为重要的是善于发现,善于开掘,从总体上反复酝酿。在生活中感觉到的东西,有时觉得很新鲜,甚至引起内心的激动,但感觉到的东西并不能够真正理解,真正认识。要真正认识,深刻理解,非经过深思、精思不可。
怎样才是深思、精思呢? 用人们赞扬俄国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的话来说,‚把日常生活的矿石变成宝贵的金子‛。首先在生活中要发现多种多样的矿石,然后善于开掘,从中提取出十分有价值的金子。怎么才会‚变成‛? 那要下功夫占有材料,对材料进行分析、比较、归纳、综合,从中提炼出文章的‚意‛。然后再根据写作的主旨,选择最佳的表达方式表达。深思、精思的过程就是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也是认识上飞跃的过程。
例如作家金马有这样一篇小品《‚凌绝顶‛也是起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一名诗句,生动地形容当人们登上千仞顶峰时拥抱一览无际的天空,俯视山腰游荡的白云的豪迈情怀。可是有些人登上顶峰后,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包括第一个乘阿波罗号登月飞行成功的埃德温? 奥尔德林。他获得了逾越常人的巨大成功后,反而精神崩溃,觉得生命有价值的活动已经到了终点。作家发
现和占有了这些生活的矿石,深入地分析、研究,发现并开掘出其中闪光的东西。那就是‚凌绝顶‛绝不是事业的终点,而是生命‚下一站‛的起点,要警惕‚顶峰意识‛的困扰,要注意‚攀登意识‛的不断更新,不断强化。
发现、开掘,准确地找到‚宝贵的金子‛是构思的重要成果,但不能就此止步,还须从总体上反复酝酿、斟酌。选用最典型的材料,确立最能表现写作意图的思路,使用最恰当的语言,等等,均要在思想上精心构造。如《‚凌绝顶‛也是起点》一文并不是开门见山就亮出观点,登‚绝顶‛从来令人向往而敬佩,突然一下子变成‚起点‛,就会给人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影响阅读效果。作者采用了步步诱导的方法。先考虑‚凌绝顶‛的心理佳境——‚一种空前的满足‛,再考虑产生的奇怪心理——‚莫名的惆怅‛,然后思索产生‚惆怅‛的原因——‚顶峰意识‛的困扰,以典型事例证明,最后指出解决问题的出路——‚顶峰‛也是‚始端‛。怎样表现主题的构思常见的有:
直言奉告。按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及进程,按物体的现象与实质,从正面述说,把自己的认识、想法、感情直接向读者吐露。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记叙、描写、说理,平实朴素。如朱德同志的《回忆我的母亲》一文,按时间的先后顺序,记叙了母亲一生中的主要事迹,如退佃搬家、送我读书、同情革命、热爱劳动与支持革命等,表现母亲坚强不屈的性格。这篇悼念母亲逝世的叙事散文,开头由情入笔,总拎全文,‚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很悲痛。我爱我的母亲,特别是她勤劳一生,很多事情是值得我永远回忆的‛;结尾表达对母亲的深切悼念——‚我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 我将继续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使和母亲同样生活着的人能够过快乐的生活,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写得十分感人。这种构思最为平实,也最为基本,对初学写作的人来说,学会这种构思尤为重要,因为它是表现主题的最最基本的方法,是基础。采用直言奉告,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但不容易醒人耳目,不容易感人,常使人觉得平淡无奇。采用这种方法表现主题,构思时要在感情真挚、思想深刻上下功夫。犹如某种商品,样式平常,但质量超群。平中寓深意,平中见真情,文章的分量就厚实了。
旁敲侧击。不是直接表达写作意图,而是采用迂回战术,从事物的不同侧面,曲折地表达。这种构思往往以奇取胜,出读者意料之外。鲁迅的讽刺小品《立论》就是这方面构思的典范。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 ‛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是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谎人,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
‚那么,你得说:‘啊呀! 这孩子呵! 你瞧! 多么……阿唷! 哈哈!Hehe!he ,hehehehe! ’‛
这种构思绝妙。老师好像回答了学生的问题,但又好像没有回答,要表达的意思尽在不言中。文章一箭数雕,既鞭挞了说谎者,又称赞了说真话的老实人,更矛头直刺不表任何态的圆滑的‚聪明人‛。主攻对象是圆滑的‚聪明人‛,可以指文坛上的立论模棱两可的圆滑者,可推及到社会上各行各业各个阶层中此类人,社会意义极为深刻。鞭挞、斥责圆滑者,作者未直说,而是采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放在一个故事中充当角色,在比较中揭示卑劣的灵魂。用少许笔墨勾画出如此多的嘴脸,揭示如此广泛而深刻的社会意义,非大手笔是做不到的。但是,只要认真领会,我们可从中受到启发。用旁敲侧击的方法表现主题,须注意:奇,要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侧,要紧扣中心,不能旁而无边,侧而无当,千万不能因迂回而忘记写作主旨,用旁及的材料淹没中心。
托物言志。‚借景以引真情‛、‚借物以寓其意‛,不直接表露写作意图,而是假借‚物‛来表达自己的心志。构思这种表现主题的方法,最为重要的是:1.‚物‛要选得准,选得小,选得巧;2.‚物‛与‚志‛之间有内在联系。内在联系越紧密,‚物‛就选得越准,越能‚以小见大‛,表达深沉的、深邃的思想。如韩静霆的《爱藕说》中有这样一段:‚藕,自生于世间,便委身水下,不见日月,在浊泥污土的围困中生活。一旦出污泥,却洁似玉,白如雪,一尘不染。不是贞洁操守,孰能如此? 它孔窍贯通,称得起虚心;它居下而有节,可谓贫贱不屈;它虽然柔嫩,藕芽儿却能穿透青泥碧水,挺起翡翠一般的绿茎,托起红花碧叶,算得上柔中有刚。‛
这段文字纯系描写‚物‛,这个‚物‛就是‚藕‛,平凡的,常见的,人们经常食用的,‚物‛选得小。先安排藕的生存环境,围困在浊泥污土中,不见日月,再着力考虑它内在的品质。而表现内在品质时,进行多角度的多方面的思考,从气质、品德、修养、性格等方面刻画它,颂扬它的贞洁操守、贫贱不屈、虚心通达、柔中有刚。作者要表达的是怎样的心志呢? ‚也想把真挚的感情献给千千万万劳动妇女——伟大的含辛茹苦的母亲‛。‚物‛与‚志‛之间有紧密的内在联系,作者借藕言志,歌颂含辛茹苦、默默奉献的高尚品质,以小见大。文章先考虑荷花、莲叶、莲蓬和藕,四位一体,挑明自古以来诗人咏前三者,对藕却缺乏诗情;然后着力思考藕这‚藏在泥水深处的诗题‛’多方面表现它的内在气质;再进而与荷花、莲子比较,用三个‚谁知‛的句子——‚谁知它生于何时‛、‚谁知它年寿几何‛、‚谁知它有几多辛劳‛刻画它默默奉献精神;再插一笔它药用、食用,尤其是哺育天下幼儿的价值;最后直抒胸臆,表露热爱伟大母亲的感情和颂扬奉献的精神。构思的线索十分清楚。托物的‚物‛要写透,写出其本质特征,否则文章的‚志‛就缺乏扎实的依托。
以上所述,是就文章的通篇构思而言。不同体裁的文章具体运用时可有千差万别,在某些方面还可综合起来考虑。只要动脑筋,知其‚一‛也就能领悟到‚三‛了。
对文章的局部,构思也要精细。有的部分粗线条,一带而过,有的部分须细密;精雕细刻。哪怕是一段话,一个场景,写作的人总要反复构思,苦心经营。如《记一辆纺车》中许多纺车竞赛的场景,气势之所以万千,离不开作者的缜密构思。‚在坪坝上竞赛的场面最壮阔,‘沙场秋点兵’或者能有那种气派。不,阵容相似,热闹不够。那是盛大的节日赛会的场面。只要想想,天地是厂房,深谷是车间,幕天席地,群山环拱。世界上哪个地方哪个纺织厂有那样的规模呢? 你看,整齐的纺车行列,精神饱满的竞赛者队伍,一声号令,百车齐鸣,别的不说,
只那嗡嗡的响声就像飞机场上机群起飞的气势。那哪里是竞赛,那是万马奔腾,在共同完成一项战斗任务。因此竞赛结束的时候,无论纺得多的还是纺得比较少的,得奖的还是没有得奖的,大家都感到胜利的快乐。‛作为纺车竞赛这件事,直接叙述仅一二句,如那样写,就十分干瘪,难以动人。作者采用了极力渲染的手法,与‚沙场秋点兵‛比较,以万马奔腾为喻,以天、地、群山、深谷为背景,描绘规模、阵容、气势,既有‚物‛的展示,又有‚人‛的情意。作者如不精心观察,反复思考立体与背景,不多角度多方面展开联想,调动多种表现手法,不可能写得如此有声有色,不可能如此有声有色地抒发战斗豪情。
写作前的构思过程,一般说来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抓住写作主旨和材料思考,究竟确立怎样的主旨,选择哪些材料,怎样表达,定方向,定规模,使文章在脑子里有个雏形。第二阶段反复酝酿,从内容到结构,从表现方法到语言运用,从文章整体到文章局部乃至细部,进行周密的思考,把一个个问题想仔细,想清楚。酝酿的过程是认识深化的过程,也是不断修改雏形、丰富雏形的过程。
第三阶段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反复酝酿时,思路要开阔,联想要丰富,要撒得开,但在广泛思考的基础上要敢于收拢,善于取舍,最终确立文章的主旨、框架、写法、语言,犹如瓜熟蒂落,百川归海。客观事物极其复杂、纷繁,要洞悉它们非一日之功,要生动地反映它们,构思就得狠下功夫。俄国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思索,思索,再思索,否则不值得写,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写下来的东西,本来就一钱不值。‛写文章脑子里由朦胧到清晰,由泛说到精彩纷呈,不积极思索,不用意绵密,行吗?
文前构思最常用的方式是两种。一是打腹稿。动笔之前在脑子里设计,全方位地考虑要写的方方面面。二是列提纲。用简短的文句提纲挈领地记下思考的要点。对初学写作的青少年学生来说,后者构思方式尤为重要。列提纲,明确写作主旨,搭好文章框架,然后反复推敲,进行修改。列提纲,就是对文章进行总体设计,记录构思的成果;修改提纲,也就是修改设计,促使思考问题更为清晰,更为周密。提纲列得手熟,思维的逻辑性、周密性就得到有效的训练,脱开纸打腹稿也就不困难了。
佳作借鉴
向中国人脱帽致敬
记得那是12月,我进入巴黎十二大学。
我们每周都有一节对话课,为时两个半钟头。在课堂上,每个人都必须提出或回答问题。问题或大或小,或严肃或轻松,千般百样,无奇不有。
入学前,前云南省《滇池》月刊的一位编辑向我介绍过一位上对话课的教授:‚他留着大胡子而以教学严谨闻名于全校。有时,他也提问,且问题刁钻古怪得很。总而言之你小心,他几乎让所有的学生都从他的课堂上领教了什么叫做‘难堪’……‛
我是插班生,进校时,别人已上了两个多月课。我上第一节对话课时,就被教授点着名来提问:‚作为记者,请概括一下您在中国是如何工作的? ‛ 我说:‚概括一下来讲,我写我愿意写的东西。‛
我听见班里有人窃笑。
教授弯起一根食指顶了顶他的无边眼镜:‚我想您会给我这种荣幸:让我明白您的主编是如何工作的? ‛
我说:‚概括一下来讲,我的主编发他愿意发的东西。‛
全班‚哄‛的一下笑起来。那个来自苏丹王国的阿卜杜勒鬼鬼祟祟的朝我
竖大拇指。
教授两只手都插入裤袋,挺直了胸膛问:‚我可以知道您是来自哪个中国的么? ‛
班上当即冷场。我慢慢的对我的教授说:‚先生,我没有听清楚您的问题。‛ 他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我看着他的脸。那脸,大部分掩在浓密的毛发下。我告诉那张脸,我对法兰西人的这种表达方式很陌生,不明白‚哪个中国‛一说可以有什么
样的解释。
‚那么‛教授说:‚我是想知道:您是来自台湾中国还是北京中国? ‛ 雪花在窗外默默的飘。在这间三面墙壁都是落地玻璃的教室里,我明白的感觉到了那种突然冻结的沉寂。几十双眼睛,蓝的绿的褐的灰的,骨碌碌瞪大了盯着三个人来看,看教授,看我,看我对面那位台湾同学。
‚只有一个中国,教授先生,这是常识。‛我说。马上,教授和全班同学一起,都转了脸去看那位台湾人。那位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同胞正视了我,连眼皮也不眨一眨,冷冷的慢慢道来:‚只有一个中国,教授先生。这是常识。‛ 话音才落,教室里便响起了一片松动椅子的咔咔声。
教授先生盯牢了我,又递来一句话:‚您走遍了中国吗? ‛
‚除台湾省外,先生。‛
‚为什么您不去台湾呢? ‛
‚现在还不允许,先生。‛
‚那么,‛教授将屁股放了一边在讲台上,搓搓手看我。‚您认为在台湾问题上,该是谁负主要责任呢? ‛
‚该是我们的父辈,教授先生。那时候他们还年纪轻轻呢! ‛
教室里又有了笑声。教授先生却始终不肯放过我:‚依您之见,台湾问题应该如何解决呢? 如今? ‛
‚教授先生,我们的父辈还健在哩! ‛我说,‚我没有那种权力去剥夺父辈们解决他们自己的难题的资格。‛
我惊奇的发现,我的对话课的教授思路十分敏捷,他不笑,而是顺理成章的接了我的话去:‚我想,您不会否认邓小平先生该是你们的父辈。您是否知道他想如何解决台湾问题? ‛
‚我想,如今摆在邓小平先生桌面的,台湾问题并非最重要的。‛
教授浓浓的眉毛好像一面旗子展了开来,向上升起:‚什么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呢,在邓小平先生的桌面上? ‛
‚依我之见,如何使中国尽早富强起来是他最迫切需要考虑的。‛
教授将他另一半屁股也挪上了讲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依然对我穷究下去:‚我实在愿意请教:中国富强的标准是什么? 这儿坐了二十几个国家的学生,我想大家都有兴趣弄清楚这一点。‛
我突然一下感慨万千,竟恨得牙根儿发痒,狠狠用眼戳着这个刁钻古怪的教授,站了起来对他说,一字一字的:‚最起码的一条是:任何一个离开国门的我的同胞,再也不会受到像我今日承受的这类刁难。‛
教授倏的离开了讲台向我走来,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明亮,笑容很灿烂。他将一只手掌放在我的肩上,轻轻说:‚我丝毫没有刁难您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是如何看待他们自己国家的。‛然后,他两步走到教室中央,大声宣布:‚我向中国人脱帽致敬。下课。‛
出了教室,台湾同胞与我并排儿走。好一会儿后,两人不约而同看着对方说:‚一起喝杯咖啡好吗? ‛
一堂对话课绝非一般的师生对话,而是斗语言艺术的课,斗智慧的课,斗民族志气、民族自尊的课,构思很有特色。
文章的‚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能振奋人心的。教授发问的刁难,实际上是思想上的不尊重,如果作为记者的‚我‛唇枪舌剑—番,貌似长了自己的志气,但落入了人云亦云的窠臼,缺乏新意。由‚刁难‛‚我‛的教授大声向学生宣布‚我向中国人脱帽致敬‛,不是向一个学生,而是向‚中国人‛,不仅‚致敬‛,而且要‚脱帽‛以表示真诚,话音骤响,中国人的尊严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在众多国家的学生面前,经过一番智斗、苦斗,中国人捍卫国家尊严,大义凛然的气概征服了所有在座者,从根本上大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这是文章最为光亮的地方。
文章表达主题采用了直言奉告的方法。表面看平平实实,先发生的事先说,后发生的事后说,最后揭示主题;稍加探究,就可知道作者构思是何等的细密,平中有巧,平中出新。
首先,材料的组合环环紧扣,步步进逼。教授问了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分为几组,由问工作人手,进而问来自哪里,再进而问中国富强的标准,每一组又有若干小问题,特别是关于台湾问题揪住不放。这些问题怎么问,又怎么答,如不深思熟虑,精心构思,就不可能问得‚刁钻古怪‛,答得义正词严。而且起始的答问比较平和;发展进程中犹如‚拉锯战‛,几度纠缠,气氛开始紧张;触及国家尊严是问题的实质,紧张气氛加剧;最后气氛急转,由紧张而缓和而轻松。正因为问答的内容、问答之间的关系与衔接作了极其精细的设计,故而如水下泻,一气呵成。
其次,人物的配臵也作了精心安排。文章写的是一场对话的场景,有主要人物,有众多的‚配角‛。主要人物之一——教授,不仅写其声,而且绘其形,连‚坐‛的细节都精心设计了,真是栩栩如生。如果把教授写成敌视中国的,对话的深刻含意就大为削弱。教授以教学严谨闻名全校,以问题刁钻古怪在学生中流传,曾使几乎所有的学生因窘于回答而难堪,有这样的铺垫,教授的一连串发问就有了基础。教授的‚问‛,‚我‛的‚答‛不时引起课堂上同学的反映,人物活动主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如文前不细心筹划,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 第三,语言运用也费一番斟酌。对话当然要以语言取胜,所以通篇语言都比较简洁、精彩,有的显然作了推敲。如教授‚穷究‛‚我‛,意图造成‚我‛更大的难堪时,‚我突然一下感慨万千,竟恨得牙根儿发痒,狠狠用眼戳着这个刁钻古隆的教授‛,这个‚戳‛用得极好,把此时心中的恨十分形象地表达出来。 钟丽思同志写的这篇文章发表于1992年第12期《读者文摘》,在立意、组材、语言、表现方法等方面的构思值得借鉴。
在联邦德国海姆佗市市长
接见仪式上的答词
尊敬的市长先生:
尊敬的S 基金会理事先生:
女士们,先生们:
由于景慕海姆佗的大名——我们早就从优美的德国民间故事里熟悉她了——中国作家代表团提前半小时到达贵市。
在进入这座市政大厅之前,我们已经漫游过广场,在街心露天咖啡馆喝了饮料,并且欣赏过几乎任何商店橱窗全都陈列着的大大小小的老鼠,棕黄色,安了胡髭,既像是皮革缝制的,又像是泥巴捏成的可笑的老鼠。最重要的是,我第一个发现了那位花衣吹笛人(这使我不禁有点得意了) ,于是,我赶紧挎着照相机过去同他攀谈,同他合影留念。(会场活跃,笑声)
我和花衣吹笛人谈了一些什么呢? 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完全可以公开。(笑声) 首先我招呼他:‚哈罗! 穿花衣服。的先生,您好哇! 原来,您藏在人群中,叫我好找! ‛他似乎抱歉地耸了耸肩膀(笑声) ,接着,我就对他自我介绍:‚我是一个中国作家,在那遥远的东方,我读过你们德国作家写的关于你的书。我了解您,您是一位本领高强的魔法大师,您有一支魔笛,这会儿,它就捏在您的手中,不是吗? ‛可是,花衣吹笛人既不点头,也不走开,只是一个劲儿地瞅着我,眼珠子眨也不眨,仿佛在打量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笑声) 我不管这许多,便开始求告他:‚喂,伙计! 自打我来到联邦德国,就听到人们在抱怨,说是如今有不少德国青年,只顾个人轻松快活,不愿结婚成家,因此……(全场活跃,交头接耳) 儿童越来越少了,人口结构也出现了老化的趋势……(热烈鼓掌,欢呼,跺脚) 我很同情德国人,喂,先生,您听明白了没有? 我很同情德国人,先生,请您再也不要把海姆佗的孩子带走了,行吗? ‛(热烈鼓掌,欢呼,跺脚) 我见这位魔法大师动了心,便又趁热打铁,对他解释:‚过去统治海姆佗的那帮该死的贵族老爷,早就完蛋了! 他们说话不算数,又愚蠢,又小气,如今的海姆佗市长先生和他的同僚先生们,可是一些信守诺言的好人!(欢呼,鼓掌) 假如他们应许了您什么,只管伸手向他们要好了! 他们会给的,一定会给的,我知道,现在的德国人有的是钱……(哄堂大笑,鼓掌) 因为,联邦德国是一个工业发达的国家。‛不过,听了我这一番话,花衣吹笛人是怎样考虑的,我可来不及讨个回音,因为接见的时间到了,我们的司机Uwe Laue先生催我上车了,我只来得及最后大喊一声:‚行行好吧,先生! ‛(大笑,跺脚,热烈鼓掌) 便直奔这座大厅。
上面这一席话,可以当作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对海姆佗建城一千年庆典的贺词,也是我本人和我的同事们对诸位如此热情动人的欢迎仪式的报答。(热烈鼓掌)
只要从括号里记载的听众的强烈反映,就可知道这篇讲演稿写得多么成功。作者是公刘,当代著名诗人,1987年4月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赴联邦德国访问,在联邦德国海姆佗市市长接见仪式上讲这番话的。
讲话的目的很明确,在表达对海姆佗市市长及德国人民赞美之情的同时,指出德国存在的一个社会问题,并深表同情。这样的主旨如果平铺直叙,直言奉告,对方不一定能接受,效果不一定好。作者作了巧妙的构思,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来表现主题。
德国有一个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过去,海姆佗市曾鼠害严重,一个从外面来的花衣流浪汉声称能用魔笛除鼠。当地贵族应允待祸患除尽,就重金酬谢。花衣人吹魔笛把老鼠引入河中淹死。事成之后,贵族背信弃义,不付酬金,花衣人大怒,再吹魔笛,使这个城市的一百几十名儿童出走。作者借助故事巧妙地指出德国社会存在的人口结构老化的问题。如果作者把现成的故事复述一遍,那就味同嚼蜡了。作者以德国民间故事为依据,从总体上设计了一个寓含深意的新故事。它的形式是访问者与花衣人的对话,核心问题是向花衣人‚求情‛,‚不要把海姆佗的孩子带走‛,捎带谴责过去贵族的愚蠢、小气,赞美今日当政的市长的
明智。构思这部分内容,有板有眼。先自我介绍身份,然后赞扬花衣人,再向他诉说德国社会上的一个问题,向花衣人求情,边说边叙述描写,妙趣横生。明明是编造的故事,因为考虑得周密,语言也设计得幽默,生动形象,犹如发生在眼前。
以漫游广场,大大小小老鼠构成的商店橱窗世界,作为故事的铺垫;以大喊一声‚行行好吧,先生‛结束故事,强化主题,均是缜密构思的功劳。
习作评说
照 片
照片上三个人。三个都是女性。
三个人的神态很不协调。左边一位刚过中年,雍容华贵;右边一位很年轻,俏丽窈窕。她们对着镜子笑着,都如天仙一般美。她们搀着中间那位矮老太太。老太太扎一块方头巾,下身穿一件很象围裙的花格月巴裙子。两腮边的肉已有些下垂,拽着半张开的嘴。她的两眼就在那一刹那被定格,仿佛永远在不停地张皇回顾。她扎煞着两只手,那样无可奈何,好像并不是在拍照,而是正遭绑架。 背景很辉煌,基调是处处闪光的咖啡色加紫色。身后是一扇玻璃转门,透过门外的树丛,能隐约辨出阳光下的海滩。
‚两边的丽人是华侨,中间是从大陆去的姑妈姨妈或老表姐。老太婆有点眼花缭乱了……‛我将照片带到班里去的时候,围观的同学纷纷这样猜测。 ‚是在日本! ‛——这里细心的人,因为在转门上方,能看到一行夹着汉字的那一国的特殊文字。由于这一确定的事实,于是七嘴八舌演绎出一连串的故事:日本投降后这位姨妈姑妈或表姐留在中国,直到最近才经我方帮助找到亲人等等。
但不管怎样编来诌去,大家好像存在着一种默契,有一个共同确认的前提:穷老太婆必定来自‚大陆‛或‚内地‛,两位‚丽人‛自然是不同于‚我们‛的人了。这总使我的心里以及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在本来的沉重感上又增加了一丝苦味。
‚这是安阿姨。‛我指着左边那位说。‚右边是她的学生。她们既不阔也不是华侨,都是本市市民。老太婆倒是地道的日本人,且并不老,只比安阿姨大一岁。‛
安阿姨是‚舞协‛会员。同她的学生等去日本的一座友好城市访问演出。照片是在他们下榻的饭店前厅拍的。从住进饭店起,她们就注意到了那位老太婆。她总是默默干活,从不抬头也不休息。一连几天,她们看到的似乎只是那块花头巾。仿佛从她身旁来往的人,以及沙滩、阳光,总之外部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出于我们的观念,安阿姨对她产生了由衷的关心,开始用学来的简单用语同她打招呼。她分明听到了,但从不回答,只是更低的埋下头去。
一天下午,安阿姨她们回来,正碰上她在前厅抹地板,于是走过去,要同她合影留念。她明白她们的意思后,第一个反应要逃开。她们一左一右搀住她,由同团的同志拍下了这张照片。几乎同时,她像瘫倒一样跌坐在地上,然后,竟嘤嘤哭了起来……
夜里,安阿姨们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一看,她跪坐在门边。她急急膝行进屋,抱住了安阿姨的腿……
代表团的人都悄悄聚到安阿姨的房间里。
她来请求帮助,请代她去申明:拍照不是她的‚错‛,她是无辜的。不然,
她就会丢了这份差使。她说,‚我是‘乞儿族’的人……。‛
历史好像一下倒退了几个世纪。
在今天的日本人中,存在着一个阶层,一个类似印度‚贱民‛的阶层,被称作‚乞儿族‛。他们不能参预任何高级社会活动。一般日本人,连同他们谈话也觉得耻辱。他们赖以谋生的职业,只能是被一般人唾弃的行当。这个阶层形成于三百多年前日本的幕府时代。当时的奴隶,即今天的乞儿族。他们曾被严禁与一般人正面相向。直到本世纪初,在遇到社会地位较高的人时,还必须立即匍匐在地。
更为严酷的是,他们的这种地位与身份都是世袭的,永远不能摆脱或超越。在今天,他们的人数已超过三百万。
‚那一夜,我们都没睡。‛安阿姨在讲完上面那段故事后说,‚怎么能睡得着呢? 心头那股压抑,使人总想狂喊几声。我久久站在窗前,望着那个城市、那片璀璨的灯海,望着望着,就掉了眼泪……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但有一点是强烈的:我想念我们的祖国,想念我们这个城市……后来,我们互相拥抱着,像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按照对她的许诺,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但直到回国前,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她要挣钱养活他们呀……‛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们都沉默着。
许久,安阿姨的丈夫深情地说:‚她保住了那份可怜差使又会怎样呢? 她抚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反会使他们陷入更深的屈辱之中……‛
我陷入了沉思。
(李倚天)
这篇作文语言流畅,主题寓含深意,耐人寻味。
‚意‛显然经过提炼。如果文章只揭露日本乞儿族奴隶生涯的悲苦,那只能博得读者的同情。习作者在这个基础上开掘,记述了安阿姨和全团同志想念祖国的激动情景,抒写了自己的同窗伙伴不知世事对照片的猜测,使我‚在本来的沉重感上又增加了一些苦味‛的感受。‚意‛往深处发展,它揭示了这样一条真理:砸碎了奴隶枷锁站起来的中国人,享受着做人的尊严,是无比幸福的。 要表达这样的主题,习作者从一张‚照片‛入笔,以小见大,设计是好的。文章开头设计了对照片中人像身份的猜测,形成悬念,然后叙述事实真相,让读者从出于意料之外中获得启迪。
交代照片的来由,以及由照片引出的穿花格肥裙子穷老太婆的遭遇,并由此引出地位低贱的‚乞儿族‛人的苦难,用了直言奉告的方法,把事情叙述得清楚明白。
然而,从整篇来说,由于构思不够精细,漏洞不少。
首先,文气不能贯通,前后两个部分缺乏必要的关联。前七个自然段着重描绘照片,议论照片,猜测照片内容,地点是教室;从第八自然段开始,讲述照片来由。是习作者讲给同学听的,还是安阿姨讲给习作者听的,未作交代。当然,安阿姨不可能自己到教室对同学讲,而是习作者的转述。既然是转述,就应交代清楚。
其次,前半部分教室里出现的同学,到文章的后半部分均不见了。有关照片的故事是讲给谁听的呢? 听的人有何反应呢? 不清楚。学生习作中常常发生写人把人丢了的毛病,究其原因,往往是习作开头构思的功夫花得较多,写得较好,写到后面,思考得不够,就丢这忘那了。这篇习作如写几笔听众的反应,内容就
比较完整,‚意‛也能表达得更为清晰。
第三,文末突然增添人物,也缺乏必要的交代。安阿姨的丈夫在文章结尾处突然出现,并且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文中可以出现这个人,但究竟是在日本呢,还是在安阿姨的家里呢? 还是另外什么地方,缺乏交代。正由于缺乏交代,就显得十分突然。
有的地方考虑也欠精细,比如‚穷老太婆必定来自‘大陆’或‘内地’‛‚大陆‛和‚内地‛不能并列;大陆中有沿海,大陆中有内地。
由此可见,文前构思须十分缜密。文章的全局、文章的局部乃至一些细节,都要在脑子里过几遍,力求想清楚,想透彻。构思功夫深,下笔就会如行云流水,而天衣无缝。
这篇习作尽管在构思上有欠缺,但还是一篇比较好的文章。
要语一束
文前构思是‚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构思是对一篇文章总的筹划,总的设计,是从立意、取材、谋篇到表达的整个思维过程。
构思要精细,先在脑子里搭文章的雏形,然后反复酝酿,从总体到局部到细部,并不断修改、补充,最后选择最佳方案。
构思表现主题的方法,可直言奉告,可旁敲侧击,可托物言志,可多种方法综合运用。
构思常用的形式:打腹稿,列提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