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木偶戏等

　　爱的木偶戏 　　凉月满天 　　 　　当我们提着一篮水果、一堆点心去看望她的时候，柳丝吐绿，一只胖鼓鼓的小鸟像饱满的逗号，抓着柳枝荡秋千，唧唧喳喳地叫，一切都是好的，穿梭不息的人也是好的，可她恐怕是出不了医院的大门了。自从10年前得了很严重的病，一直到现在，眼看着病友一个接一个去世了，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一天地撑着。陪她一起撑的，是她的丈夫，原本个头不大，胃口极好，生猛不忌，肉虎似的，可自从她得病，他就开始到处烧香祈愿，发誓只吃素食，芹菜、白菜、海带丝、胡萝卜丝，拌在一起，红红绿绿，满满一盆子，山羊一样吃。早起拜佛，每晚打坐。刮风下雨从不间断，只求佛保佑自己的妻子。眼看着一个200斤的胖子瘪啊瘪，就瘪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也许佛看见他的虔诚，所以10年来，她一直晃晃悠悠地活着。但现在，她仍旧是病了，旧病复发，新病又添，都是晚期。做了手术，躺在病床上，刚打了两针很贵的蛋白，精神头很足的样子： “放心吧，我没事。就是一个子宫肌瘤。”我们也随着她说：“是啊，是啊，女人的常见病……”所有人嘴巴都一开一合，像跳一场谎言的踢踏舞，节拍一致，气氛热烈。她老公也在一边兴高采烈：“对啊，对啊，女人的常见病……” 　　第二次去看她离上次不到一个礼拜，她刚刚又做了第二次手术，脸缩成一个倒圆锥，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躺在病床上咳也不敢咳，一咳一身汗。她满心的不耐烦，盼着尽快出院。我走了一招险棋，煞有介事地问怎么回事，怎么第二次动刀子，同时心里明镜似的：准有一套完美的谎言等着我。 　　果然她丈夫说：“唉呀!上次做手术，医生忒不负责任，消毒液在腹腔里积存太多。这回特意从大医院请来一位专家，把里边清理得干干净净，手术非常成功，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出院了。”然后像哄孩子似地拍拍老婆的头：“别着急，医生一说让咱们出院，我抱上你就跑!” 　　我噗哧一笑，她强忍着，没忍住，也噗哧一笑，然后一边疼一边皱着眉“唉哟”。老公迅速出手，轻轻地、慢慢地，把垫在她后背的枕头抽出来；轻轻地、慢慢地，扶她躺好；再轻轻地、慢慢地，把支起来的床头放下两格。然后拎起另一只枕头，轻轻地、慢慢地，垫在她一侧的腰后。让人想不起来这就是原来那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活着干，死了算”的李逵式人物。 　　我们和他说闲话儿，这时女人抬抬手，手上扎的输液针管让她不舒服，她想把它绕到头后。老公一眼瞥见，赶紧过去： “干吗啊?你这孩子，真不听话，没有头绳咱去买嘛，干吗拔人家的输液管扎小辫啊?”一边极快、极轻地给她放好。我心里纳闷：他是第一个知道她病人膏肓的人，也是最后一个陪着她走完生命全程的人，结婚20年，一朝要分开，他却一点都不悲哀。没有强忍住的眼泪，没有强绽开的欢颜，劫数已近，他却真正地、真正地笑逐颜开。 　　要走了，他送我们出门，女人在病床软软招手，用听不见的声音说“再见”。他回头看看，笑容满面，转身关上门，脸色一下子晴转阴，像个抽了筋的布娃娃。弓腰塌背，整个人看起来都矮了一截，说：“你们回吧……”声音苍老、疲惫，眼神茫然、空洞，像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亲眼目睹了一个被爱的谎言牵引的木偶人，做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脚掌里的阳光 　　胥子伍 　　 　　岳母因“席汉氏”综合征复发，几度昏迷，住进重症病房。渡过危险期，岳母从昏迷中醒来，浑身疼痛不已，呻吟不绝。此病严重者会缺钾、缺钠、低血糖，最佳的治疗办法就是缺什么补什么。药物到位，疼痛消除，但岳母因所缺元素急速增补导致神志不清，家人一个也不认识了! 　　一天，一位重症病人被送来抢救，同来的有病人的丈夫，还有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男人愁容满面，小女孩无声地依偎在父亲身旁。我近前询问，才知病人和岳母同病。我以岳母病情好转的事劝慰男人，小女孩怯怯地问我： “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俯身抱起孩子，冲她点点头。 　　岳母完全清醒的时候，小女孩的母亲进入神志不清的病情阶段。小女孩跑到岳母的病床前问： “奶奶，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认识我?”岳母搂着她说：“过一两天妈妈就会好的，奶奶神志不清的时候，感觉自己走到一处没有太阳的地方，黑黑的。妈妈说胡话，就是因为想早一天见到阳光，好看见你呀!”小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岳母临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前去陪护。小女孩的妈妈还没清醒过来，小女孩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我，说： “叔叔，你能借我支水彩笔吗?我想画画!”我把口袋里的签名笔送给了她。 　　白天的劳累和近段时问的紧张让我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只见小女孩半蹲着身子，在病人的脚掌上画着什么。替熟睡的岳母盖被子时，我发现岳母的双脚掌上也被小女孩画上了两轮墨黑的太阳，而且阳光四射…… 　　我以为小女孩在闹着玩，招手让她过来，低声问：“为何不睡觉?在大人脚掌上画画是不对的，太阳也没有黑色的呀!”小女孩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 “叔叔，奶奶说她昏迷时，像走在黑夜里很害怕，很想见到阳光，她还说见到阳光就清醒了，我……我希望妈妈早点找到阳光，也希望阿姨、奶奶们早点找到阳光……于是……” 　　我一把搂过孩子! 　　清晨，小女孩还在我怀中熟睡时，她的妈妈清醒过来，温柔地、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张张病床上裸露在被子外的双脚掌上两轮墨黑的太阳被室外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得光芒四射，病人们互相看着脚掌里的“阳光”，露出了久违的如阳光般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