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红楼梦三十年(下):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上回书提到了几个名字，今天讲讲他们和剧中人一样令人唏嘘的人生。

红学家邓云乡在《红楼梦忆》中提到过剧组一个演员由于作风问题不得不离开了，由另一位来接替她。

这个演员演的是一个讨嫌却苦命的角色。

苏秋冬演了后半程的赵姨娘，她同样命运多舛，被一场车祸终结了艺术生涯，面部受损，牙齿缺失。

比她更不幸的是板儿扮演者李玥，人们还记得红楼梦再聚首时他与刘姥姥相拥的场面，几年之后他的车撞在了电线杆上，电线杆又砸到了他的头部，年仅29岁。

欧阳奋强的第一个儿子刚出生一个多月就夭折了。

马广儒，心比天高，他是冲着宝玉去了，却落选了，演了贾瑞这样一个可笑可怜可叹的小人物。

他在戏台上扮悲情才子，演到人戏不分，在红楼梦剧组，失意的他得到过陈晓旭善意的安慰，于是对她产生了爱情，有稳定男友的陈晓旭当然拒绝了，他还割腕吓到了她。

回到地方上后，他酗酒成性，一事无成，平常最爱做的事就是对来访的客人出有关红楼梦的考题，32岁的他死于酒精。

上世纪80年代，出国比成为大明星更有诱惑力，已经是大明星的陈冲、张瑜都选择出国，何况只是接了王熙凤角色的乐韵。这个长了一双电光四射大眼的美女，却没有带眼识人，被香港演员罗烈骗了，跟着他去了香港。

这位港片中的熟脸，比乐韵大将近30岁，到了香港之后，乐韵才知道他有妻有儿，自己只能屈居外室。

就这样稀里糊涂同居了十年，零星客串过几部片子，终于也与罗烈闹翻了，失去了经济来源，走投无路的她在与母亲口角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终年28岁。

比起这些早逝者，更多的人是变化剧烈的时代带来的不甘与不舍。演完《红楼梦》，他们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然而他们并不是成熟的演员，可以以此为生，很多人希望通过考取艺术院校或者成为北漂继续演艺生活，但那时的机会远不如现在这么多。

帅气的琏二爷高宏亮和贾芸吴晓东都参加了艺考，文化分不够，落榜了。

湘云郭霄珍不想再回到安庆，她考了两次中戏都没考上，因为父母是残疾人，家庭负担重，她只好回到家乡重唱黄梅戏，烧了写了整整三年剧组日记。婚后再次北上，进过歌厅，最好的机会是演了陈道明版《末代皇帝》中的谭玉龄，然而最终的结局还是无法在北京立足，认命回归小城。

为了不离开那段最美好的记忆，她一直和剧组的演员保持着联系，香菱陈剑月就是其中之一。郭霄珍和她抱怨过在安庆买不到原味的果汁给女儿，表面上看，陈剑月嫁给柳湘莲这样的帅哥是难得的幸福了。

我却记得采访她时，她像很久没和人聊过天似的煞不住车，说了好多自己家里的事。她反复说很知足，女儿也大了，自己不拍戏也没关系，丈夫经常不在家也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没离婚，如果天天在一起或许早就离婚了——《红楼梦》剧组有一半以上的女演员都离婚了，在60后那个年纪是很高的比例了。

妙玉姬玉，20岁结婚，有了女儿，26岁离婚，她和陈晓旭关系最好，记得当年因为陈晓旭的事采访她时，她刚做完瑜伽，生活过得规律又健康。

晴雯安雯，爱人是词作者苏越，婚后一直被呵护得如同小公主，当苏越因合同诈骗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后，安雯像一个婴儿，突然被迫独立行走，必须出来工作还债。为了换取苏越减刑，她卖了名下的别墅。

表面风光的王熙凤，有个不听话的继子，和徐帆一样，是圈中大奶教的代言人。

移民加拿大的张莉，一直没有结婚，粉丝为她可惜，但她未必过得比已婚的姐妹们糟糕，至少她经济独立，微博上发的最多的是自拍照。

她和陈晓旭关系不错，陈晓旭骨灰下葬时她和姬玉抱着墓前黛玉的塑像。

去年陈的生日她在微博上悼念她和欧阳奋强一样，她的微博ID也有红楼梦前缀，依然停留在红楼梦中。

美女的故事总会更丰富，因为她们遇到的人也会更多，陈晓旭又是这样不甘认命的美女。

刚拍完红楼梦时，几个主角还是有戏约的。《家春秋》里既有陈晓旭，又有张莉，一个是梅表姐，一个是鸣凤，都是很重要的角色。

但是拍这部剧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做演员前途有限，陈晓旭那时已经流露出经商的念头。

她和丈夫关系已经不好了，这时她认识了还没当导演的王小帅，当时他在《家春秋》剧组帮忙，俩人短暂地恋爱过。分手是因为王小帅被分到了福建电影制片厂。

报道中出现的郝彤是陈晓旭的第二任丈夫，一个性格温和的男人，比她年纪小，也是一直顺从她，陪伴她到临终的男人。

2006年10月，陈晓旭查出了乳腺癌，在她亲属的回忆里，家人劝她动手术，可爱美的她不想做化疗，不想自己的肉身变得残缺不全。

她很早就信佛，并且出资拍摄了佛教题材的电视剧《了凡四训》、纪录片《山西小院》，受某些周围人的影响，她相信因果报应，相信佛祖能救她。

于是她拒绝了西医化疗，而且在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右腿之后，临时抱佛脚，拄着拐完成了剃度仪式，法号妙真。

同样信佛的郝彤当时也陪她一起出家了，第二年，郝彤还了俗。因为四个月之后，陈晓旭在姑姑和妹妹的陪伴下去世，父母都不在身边。她父亲赶到深圳时，见到的是她躺在冰块中已经停了三天的尸体。

临终时，她喊的不是佛号，而是“妈妈，妈妈”。

《红楼梦》剧组同仁非常震惊，他们为她举办了追思会。在这个会上，陈晓旭父亲的发言令人意外，虽然有点颠三倒四，但大意是：陈的师傅净空法师答应与她一起成立慈善基金会，她捐出了五千万。净空曾经说过陈晓旭每年公司收入两亿，她父亲不相信，但既然法师这么宣传了他也无话可说，净空许诺基金会余下资金由他补足，陈父希望余款可以到位。

陈晓旭的死给她的师傅带来了信誉危机，尤其是她为什么不肯用西医治病这一点上，是不是听信了某些人的话。

在一些学佛网站上能查到的2007年净空法师和他的弟子对此事有一些解答，因为实在太长，简要概述一下。

1，她的心不诚，让她不要赚钱，不要做有关酒的广告，她哭着说：不赚钱我怎么生活啊！

2，她的心不静，每天都问“我的病能好吗？”让她不要问她还问。（这话倒是透露出陈晓旭是个热爱生命，相当入世的人）

于是有弟子又问了，陈晓旭出资拍了那么多佛教片子又捐钱，总该赎罪了吧，他们的解答是：她已经少受了很多罪，本来造孽应该受更多的罪。

不想伤害宗教界人士的感情，只想感叹：陈晓旭这么灵透的女子，我宁愿相信她是不想失去女性完整的美感才不去做化疗的，而不是听了别人的话。

写这篇的时候想，除了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给人们生活带来的震动，使那一代人经历更为曲折之外，人们常说的红颜薄命也是一种解读。

曹雪芹把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副册、又副册称为薄命司、痴情司、结怨司，这些女孩子生在另外一个时空，依然是薄命的，只有宝琴逃过了劫数。

一个女孩子，生得美丽固然好，但要有与这美丽相匹配的智力、见识、定力、判断力，缺一不可。越是美，对这些能力的要求越高，因为她们所遇到的诱惑、干扰，远高于平凡女性。

乐韵缺乏这些能力中的所有，其他的女孩子可能也缺乏，但幸好遇到的人还懂得怜惜她们。陈晓旭既有美貌，又拥有了绝大部分的能力，却在最关键的节点判断失误，终究留下遗憾。

像宝琴那样，具备所有的一切，生活中会有的，但正因为稀有，作者才只赋予了一个人物有这样的幸运。而宝琴和其他女孩子的不同就是，她有一个开明的父亲，从小对她实行开放式的教育，别说那时禁锢在园子里的女孩，就连男子，也没有她那样行万里路，甚至出过国，即使遇到同样的风浪，她抗打击的能力也会更强一些。

性格或许决定不了命，但还是可以影响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