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的爱情对话_论林徽因的爱情诗创作
JournalofRadio＆TVUniversity（Philosophy＆SocialSciences）No．2，2012（SumNo．161）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总第161期）
超现实的爱情对话
———论林徽因的爱情诗创作
SurrealloveDialogue：OnLinHuiyin’sLove－poetryCreation
卢文丽
LUWen－li
（青岛大学山东青岛）
（QingdaoUniversity，QingdaoShandongChina266071）
［摘要］以林徽因诗作中的对话现象为切入点，通过与徐志摩部分诗作的互读，揭示林徽因爱情诗波澜起伏的心理内
“诚”涵及其所反映的的文学观。
［；“诚”关键词］林徽因；爱情诗；对话的文学观
［1008－0597（2012）02－0064－05中图分类号］I207．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Abstract：BasedonthedialogicphenomenoninLinHuiyin’slovepoems，thispaperexplorestheturbulentmentalconnotationandhonesty
ofliteraryconceptinherpoemsbyacomparativereadingwithXuZhimo’s．
Keywords：LinHuiyin；
Lovepoems；Dialogue；Honestyoftheliteraryconcept
读林徽因的诗，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她似乎对代词的使用情有独钟。笔者曾经作了一个比较精确的统计：在林徽因留存于世的60余首诗作，“你”，“我”，“这”中出现174次出现132次出现100次，“那”出现90次，第三人称单数代词合起来
33次，“她”13次，“它”16次），共出现62次（“他”
“谁”，“自己”，“什么”出现32次出现18次出现14
，“我们”，“哪”次出现11次出现6次……这些代词为何在林徽因的诗作（尤其是爱情
？“你”、“我”、“这”、“那”之类的语诗）中频频出现
词一般用于对话的语境，便于诗人倾吐内心真实的情感，揭示潜在的心理秘密。从接受效果上讲，代词
使读的使用极易把读者引入诗人所营造的话语场，者与诗人之间的时空距离与心理距离在不知不觉中
读者像诗人的一个听众，听她在极致的宁静中缩短，
发出心灵的交响。
对于把毕生绝大部分精力连同自己脆弱的健康都奉献给了中国古建筑研究事业的林徽因，诗歌绝对谈不上是她的全部生命。如果一定要为她的诗歌
创作找一个充分的理由，那是因为她可以借助诗歌
“灵感”，，，珍藏“记忆”抑或“空想”抑或“冥抒写
。也就是说，思”写诗赋予她现实之外的对话空间，是她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姿态，是她安放情感的理想之乡。
林徽因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女子，也可谓情感的
“情”大赢家。一个字，既让她收获了令无数女性歆羡的幸福，也让她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负荷。其
“万种风情无地着”，父林长民生前诗云用来概括她，的一生是再恰切不过。因了这“万种风情无地着”
才需在现实之外为满溢的情感找一处安然的栖所。在林徽因的诗作中，爱情诗大约占了三分之一
而且几乎全是以对话的笔法诉说诗情以上的比重，
的。与谁对话？为何要在诗中对话？在现实中不能
言说吗？究竟又说些什么？……诸如此类的疑问不可避免地牵引出情诗背后的本事以及诗中的另一位
“你”。当然，主人公读者对文学作品可以有也应该有多种解读方式，甚至可以进行创造性的接受，笔者
物、事坐实，但对林并不主张一定要将作品中的人、
［2012－02－16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卢文丽，女，青岛大学国家大学生文化素质基地，教师。
—64—
卢文丽超现实的爱情对话—
——论林徽因的爱情诗创作徽因爱情诗的研究，却无法绕开她与徐志摩之间那
段浪漫而带有悲剧色彩的恋爱故事。
林徐康桥之恋曾在民国时期的上层文化圈传为美谈，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随着电视连续剧《人间四月天》在海峡两岸的热播，林徐恋
情重又成为众说纷纭的话题，
连学界亦对此大做文章：陈子善问“林徽因没有爱过徐志摩吗”，反驳梁
从诫“为什么徐爱林，林就非得爱徐呢”的说法［1］
；陈学勇著长文《徐志摩、林徽因“恋情”考辨》，并与
苗学原商榷
“如何解剖徐志摩情爱问题”［2］
；韩石山则依据史料细说
“林情徐爱有多深”［3］
……事实上，林徽因的诗歌文本中是不难寻出诗人
的真实心迹的。倘若将林徽因的爱情诗与徐志摩的
某些诗歌进行互读，更是不难捕捉到辉映于字里行间的不了情。或含蓄，
或直白，或矛盾，或理智，句句皆是深挚隽永的爱情和弦。那份超越于世俗之上的纯净，
那份心领神会的默契，那份相互之间的懂得，令人感动，却不容亵渎。它们只属于诗人自己。《那一晚》是林徽因最早发表的几首诗之一，而且是经由徐志摩之手发表的。诗中吐露出诗人积压多年的心声，一开始即把笔触伸向遥远的过去：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接连三个“那一晚”将多个时空由远及近组接，串起“牵手”、“分手”的情景，是在回忆，也是在告诉
你”：那些回忆，“我”从不曾遗忘，“你”该知道的。这几行诗句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徐志摩作于1926
年的一首短诗
《偶然》。梁从诫先生在《倏忽人间四月天》里也说过，“母亲告诉过我们，徐志摩那首著
名的小诗《偶然》是写给她的。”［4］
从诗的内容上看，那一晚》确为对《偶然》的回应。且看《偶然》的第
二节：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不难读出，徐志摩写作此诗的心情是甚为复杂的，表面上像是在劝林忘掉过去，实际上是在劝说自己从过去抽身，因为他此时已与陆小曼交好，而林正与男友梁思成留学美国，他只有告别无望的过去，才能开启新的生活。林徽因对此不会无动于衷，留美
现当代文学研究
三年，
回首往事，她更能够理解徐志摩对她的一片深情，其间，她曾写信给徐志摩无话不谈的朋友胡适袒露心迹
：“请你告诉志摩，我这三年来寂寞受够了，失望也遇多了，现在倒能够在寂寞和失望中得着自慰和满足。告诉他我绝对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谅
我从前的种种的不了解。但是路远隔膜，误会是所不免的，他也该原谅我。我昨天把他的旧信一一翻
阅了。旧的志摩我现在真真透彻的明白了，但是过去，现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求永远纪念着。”［5］P318
特
别是她在香山养病期间，
徐志摩经常前去探望，得知徐与陆小曼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她对徐的歉意和愧
疚深藏于心，但又无从言诉。接着，即把时空拉回现在：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上漂，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黄
花朵朵的生动。
“我”固执地选择了“我”的方向，想“认取个生
活的模样”，但“我”却被“层层的阴影”包围———身染肺病，命运难料，如同一艘在风涛里漂泊的船儿找
不到清晰的彼岸。那种由迷茫产生的无助让“我”更加怀念与“你”走过的“那一晚”。“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虽已化作远逝的风景，却是诗意和宁谧的象征，
也是那段浪漫而忧伤的恋爱的符号。“你岸上的耕种”，“红花黄花朵朵的生动”则寓指“你”所创造的诗意以及你思想的光辉，已成为我”心灵的抚慰，带给“我”无限的追忆和向往。用林徽因的终身好友费慰梅女士的话说：“她是被徐志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感情所迷住了……对他打开她的眼界和唤起她新的向往
充满感激。”“在多年以后听她谈到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记忆总是和文学大师们联系在一起———雪莱、
济慈、拜伦、曼斯菲尔德、弗吉尼亚·沃尔夫以及其他人。在我看来，在他的挚爱中他可能承担了教师和指导者的角色，把她导入英国诗歌和戏剧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时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
想、
新的感受。”［6］P15
“我”怎甘于只留连于往昔，我”要以“我”特有的方式走进“你”的世界—
——于是有了第二节的愿望：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65—
“““《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那记忆的滋润。/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
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凌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你”“我”在现实的土壤里各有根系，而精神却是可以交相辉映的。“我”将物化为“带羽翼的箭”、鸟般的歌唱”和“凌乱的花影”，“私闯入当年的边境”，“蜜一般酿出记忆的滋润”，与“你”继续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这是林徽因对爱的承诺，也可以说是她爱情诗的宣言。在另外的几首诗里，
她对《偶然》还有再三回应，如《仍然》写道：
你舒展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又好
像是一流冷涧，澄清/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这分明是对《偶然》第一节的应和。《偶然》第一节如下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徐志摩将自己与林徽因的相遇比作云在波心里
的投影，
偶然而短暂；林徽因则解释自己“百般的疑心”———她当时正处在16岁的年龄，对爱情满怀憧
憬，对徐的追求感到幸福，希望勇敢地迎上去，但徐已有家室；童年时复杂的家庭关系曾深深地伤害过她，并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她曾不止一次地谈及早年残缺的家庭生活给她带来的痛
苦：“……我知道自己是个幸福而走运的人，但是早年的家庭战争已使我受到永久的创伤，以致其中任何一点残痕出现，就会让我陷入过去的厄运之中。”［7］
在情感与理智的矛盾中，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把这份恋情当作“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虽是
“不断的在说话”，“却仍然没有回答”，用
“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对于林徽因真诚的解释，徐志摩作《云游》一诗
回应，
并将该诗作为《猛虎集》的献辞。蓝棣之先生曾就
《云游》的背景和含义进行考释，认为《云游》是对林徽因《仍然》的应答，原诗如下：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自在，轻盈，你
本不想停留/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他—66—
2012年第2期（总第161期）
抱紧的只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他要，你已飞度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他在为你消瘦，
那一流涧水，/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造化弄人。一方情深似海、执著如一，另一方却
无法报之以等量的爱。16岁的林徽因在情感与理智的矛盾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智，为人妻为人母之后的她更不可能置家庭与责任于不顾，她是不可能“飞回”去的。在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她未能超
脱，诚如她后来给胡适的信所说：“我的教育是旧的，
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族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
我自己有时的心，我的心情便弄得十分为难。”［5］P356情愿》一诗传达出她无望的心绪：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或流云一朵，
在澄蓝天，/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
泪点里的情绪。//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
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无望之极，只能逃避。或许唯有坚决地斩断情
丝的缠绵，
走出恋人的视野，才能疗救现实的痛苦，其无奈与绝望之情痛彻心扉。徐志摩在《偶然》稍前还曾作有一首《半夜深巷琵琶》，表达爱情在现实中的无望，发出“此恨绵绵
无绝期”的悲叹，颇有些今生来世的意味：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是
谁的悲思，/是谁的手指，/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
像一阵落花，/在这夜深深时，/在这昏睡睡时，/……/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林徽因后来作《深夜里听到乐声》予以回答，表达了类似
《仍然》的心理：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一声听从我心底“《
卢文丽超现实的爱情对话—
——论林徽因的爱情诗创作穿过，/恁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诗中所说的“乐声”也许是两人在剑桥时同听
过的一支夜曲，
也许是那一袭“稠密的悲思”，一种怅惘的情绪。任凭光阴流逝，依旧生动如昔。林徽
因1935年在香山养病期间听到多年前曾经听过的一支乐曲，情绪久难平静
：“听到一段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在横渡印度洋回家的船上所熟悉的乐曲———好像那月光、舞蹈表演、热带星空和海风又都涌进了
我的心灵，而那一小片所谓的青春，像一首歌中轻快而又短暂的一瞬，
幻影般袭来，半是悲凉，半是光彩，却只是使我茫然。”［9］这份“悲凉”与“茫然”的情绪中想必也渗透着对初恋往事的感伤。“生活早描定她的式样”
，希望之弦只能在梦里拨响。林徽因借诗向徐志摩倾诉无奈之情，让彼此安命于现实，但求
精神的相依。林徽因的心情，
徐志摩是懂得的，正如张爱玲的经典名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10］
《你去》一诗即为徐志摩豁达胸怀之明证：
你去，我也去，我们在此分手；/你上那一条
大路，你放心走，/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放轻些脚步，别叫灰土扬起，/我要认清你的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地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目送你归去……
徐志摩的爱不是狭隘的、自私的，即使分手，记
挂的仍然是为恋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就像他在《山中》的心声
：“我想攀附月色/化一阵清风/吹醒群松春醉/去山中浮动/吹下一针新碧/掉在你窗前/轻柔如同叹息—
——/不惊你安眠！”这是一种温柔而神圣的爱，在《你去》的最末几行，他更是全然忘却了自我，表现出超然世外的飘逸与洒脱：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凶险的旅程不能使我心寒。/等你走远了，我就大步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也不愁愁云深里，但须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
——你！这里，爱情已凌然于世俗之上，与生命融为一
现当代文学研究
体，
升华为迎接凶险旅程的胆量。像是对命运的预言———写作此诗刚一个半月，徐志摩为了赶去北京听林徽因为外国使节作的古建筑报告，
不幸空难身亡，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愁云深里”，悲壮而潇洒。恰在徐志摩遇难的头一天，林徽因发表了《秋
天，
这秋天》，诗行里处处折射出不祥的心灵感应：“他实在无多了的/最奢侈的早晚”；“他撒开手，一
掬璎珞/一把落花似的幻变/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冷雾迷住我的两眼”；“———生命不容你/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这秋，
这夜，这惨的变换”……此诗本是写季节变更所引起的感伤情绪，却暗含诗人对命运的无力、
对即将发生的惨变的焦急。一夜之间，斯人已去。那种至今尚无法用科学和语言来加以解释的心灵感应一般只发生在十分亲近的人之间，足见二
人精神的默契。为了纪念徐志摩，
林徽因托梁思成从徐失事的现场带回一片失事飞机的残骸，将其用
一大块白绫包扎起来放在家中，直到她去世。从这一富有仪式感的举动，也可看出她对徐志摩非同寻常的情谊。
多年以后，林徽因还写过一首《给秋天》，可以
看作是《秋天，这秋天》的姊妹篇，恋人的惨变在她心灵上留下的伤痛和深深的自责依然浓烈，好像那次突兀的不幸发生在昨天：
可是我爱得多么疯狂，/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已在你背后尾随，
———/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一夜呼号的风声/果然没有把我惊醒/
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啊。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我苛刻的咒诅自己/但现在有谁走过
这里/除却严冬铁样长脸/阴雾里，
偶然一见。如果徐地下有灵，定能感知到林在世上的悲情。
徐遇难不久，林在悼念徐的文章里痛心疾首地写道：“我们不迷信的，没有宗教地望着这死的帷幕，更是丝毫没有把握。张开口我们不会呼吁，闭上眼不会入梦，徘徊在理智与情感的边沿，我们不能预期后会，对这死，我们只是永远发怔，吞咽枯涩的泪；待时间来剥削这哀恸的尖锐，痂结我们每次悲悼的创
伤。”［10］P4时间丝毫没有冲淡生者对死者的怀念，正如费慰梅女士回忆中说到的那样，林“从来没有停
止说话来思念他”。［6］P74在她后来的许多作品里都
—67—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不时浮现出徐的身影，如《忆》
、《城楼上》、《别丢掉
》、《记忆》、《静院》、《无题》、《红叶里的信念》、《一串疯话》等诗。她对徐的怀念几乎是无意识的，在《题剔空菩提叶》中，她写道：“那一天一闪冷焰，/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智慧寂寞/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使人很容易联想起徐的坠亡。然而，林并没有仅仅停留在伤悲之中，对她而言，徐已然成为
一种精神上的砥砺。徐遇难后，林曾写信给胡适，说起她与徐的恋情带给二人的影响：
我觉得这桩事人事方面看来真不幸，精神
方面看来这桩事或为造成志摩为诗人的原因，而也给我不少人格上知识上磨练修养的帮助，志摩inaway（从某方面）不悔他有这一段苦痛历史，我觉得我的一生至少没有太堕入凡俗的
满足，
也不算一桩坏事，志摩警醒了我，他变成一种stimulant（激励）在我生命中，或恨，或怒，或happy（幸运的）或sorry（遗憾的），或难过，或苦痛，我也不悔的，我也不proud（得意的，骄
傲的）我自己的倔强，
我也不惭愧。［5］P77
在徐去世四周年之后，她以平静的笔调再次悼
念徐：
……你仍立在我们烟涛渺茫的背景里，间接地是一种力量，尤其是在文艺创造的努力和
信仰方面。间接地你任凭自然的音韵，颜色，不时的风轻月白，
人的无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断悠续地仍然在我们中间继续着生，
仍然与我们共同交织着这生的纠纷，继续这生的理想……带来勇气的笑声也总是那么嘹亮……
［11］
生死之间的界限已被超越，虽死犹生—
——这是爱的至高境界，在灵魂的最深处相守。特别需要在此处引用的是林徽因那首经典爱情诗
《别丢掉》：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你仍要保存着那真！/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使（一为“有”
）人不见，/梦似的挂起，/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
——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
这是林徽因诗作中被学界研究最多的一首，也是颇有争议的一首。有学者认为最末一句的“回音”谐音为“徽因”，“那一句话”即徐诗《你去》中那
句“我爱———你”；还有人认为《别丢掉》是为金岳霖—68—
2012年第2期（总第161期）
写的情诗。［12］
据蓝棣之先生的考释，
此诗作于徐志摩去世的后一年，只是到1936年才发表。［15］
暂不论孰是孰非，从诗的意象上看，“黑夜”、“松林”、“月明
”、“隔山灯火”、“满天的星”，让人自然联想到夏夜香山的景致，联想起《那一晚》和《山中一夏夜》的
意象，而“只使人不见”则含有“物是人非”的悲凉。这分明是在与已逝的志摩对话，“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是在说给志摩听，同时也是在敦促自己“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要像志摩活着一样，保持“那不可信的纯净的天真”
和对理想的“愚诚”，［14］可见林徽因在精神层面上对承诺的坚守，而这也只有徐
志摩才能懂得。
朱自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
（1935年）里面曾引闻一多的话说，“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
”在闻一多看来，“严格地讲，只有男女间恋爱底情感是最热烈的情感，所以是最高最真的情感”。［15］孙玉石先生颇有同感，他认为爱情诗的创作虽然在
五·四”以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但是那种所谓高峰性的悠久性的作品并不是很多，闻一多的《奇
迹》、穆旦的《诗八首》、林徽因的《别丢掉》等、徐志摩的一些作品算是可以拣出来的经典篇章。［15］
蓝棣
之先生对林徽因的爱情诗评价甚高
：“情诗写得比较得体，不失身份，含蓄温婉的，要算林徽因，但也止
于抒写小姐隐秘的情事，但艺术成就很高，很有魅力，她那清丽的深藏的抒情，她那些清新流动的意象，她把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感受，使她成为诗坛的一颗令人神往的明珠。
”［16］
如果没有经历刻骨铭心的恋爱，林徽因恐怕很难创作出《别丢掉》这样经典的爱情诗篇。在现实生活中，她不乏情感的滋养：丈夫梁思成与之志同道
合、
相濡以沫，以博大的胸怀包容她的任性并予以自由而诗意的空间张扬性灵之美；金岳霖为了她而终
身未娶，多年“逐林而居”，无论是在和平年代，还是在流亡岁月，对其皆像仁兄一般关怀备至，理智、无
私且坦荡。而在她的爱情诗里，更多的则是纪念着她与徐志摩之间的恋情，这并不减损现实之爱的真挚与坚贞，也不能否认诗中之爱的纯净与深刻，于她的情感体验而言，二者是互补的。从心理学上讲，她的情诗写作其实是对现实中无法兑现的爱的一种补偿。
“
——论林徽因的爱情诗创作卢文丽超现实的爱情对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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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蓝棣之编．新月派诗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王雪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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