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和怡亲王的手足情
雍正和怡亲王的手足情
夏宁
作为帝王,雍正皇帝可以称得上是有为之君,正如他对自己做出的评价:“朕反躬内省,虽不敢媲美三代以上圣君哲后,若汉唐宋明之主,实对之不愧。”(《清世宗朱批谕旨》,第9函)他脚踏实地、精明果决、刚毅坚忍。论文治,改革赋役,整顿吏治;论武功,平定青藏,改土归流。虽未曾开疆拓土,但作为守成之君更为难得,他的励精图治,为后世盛传的乾隆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作为帝王来说,他称得上是英明之主。但同时,他也是历史上最具争议性的人物,人们往往忽视他对历史做出的巨大贡献,反而津津乐道于他的得位不正、残害手足等细节问题。其实,从雍正继位后,流言蜚语便一直相伴。有人说他得位不正,坊间流传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可惜直到目前为止,仍没有确凿证据,只能如斧声烛影,成为千古迷案。退一步说,就算雍正真的用不正当手段夺取了帝位,也算不得名不正言不顺,都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当然也都有资格继承大统,关键还是要看他做这个皇帝是否有利于国计民生。雍正在位十三年,算得上好皇帝,更何况康雍能和平传位,实乃国家之幸。
至于他残害兄弟,似乎无可辩驳,因为铁证如山,无怪《清史稿·世宗本纪》末尾忍不住评论道:“圣祖政尚宽仁,世宗以严明继之。论者比于汉之文、景。独孔怀之谊,疑于未笃。”即言作为皇帝,雍正政绩堪比文景之治,但是对于兄弟却刻薄寡恩。但大行不顾细谨,先不论唐太宗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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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有玄武门之变,只说若雍正优柔寡断,放任允禩一党上窜下跳,那么朝局必将大乱,他这皇帝之位只怕还没坐热,就要被人篡夺,到时候,他的下场只怕比允禩等人还要不如,就更不用提他想付诸实践的诸多改革计划了,铲除异党实在是题中应有之意,更何况,雍正并非是孤家寡人,他有真正贴心换命的手足兄弟,可惜,其中真情往往为人所忽略。
一为历史尘封的十四年
皇十三子胤祥,一生命运坎坷,大起大落,翻阅清朝各类官修史书,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至六十一年(1722)这十四年间,皇十三子行踪成谜,因此给人讳莫如深之感,《清史稿》如此,《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如此,《皇朝文献通考》亦如此。正因为官史中许多事情语焉不详,才更引发人们寻幽探奇之心,诸多离奇猜测便由此而生,何况其中还有有心者刻意推波助澜。因为官修史书中记载的怡亲王事迹留下了一段空白,因此人们有理由相信,他的人生起落与一个人息息相关,那便是他的四哥,后来的世宗皇帝。
二一生福祸系于一人
胤祥原为康熙爱子。康熙三十七年,胤祥十三岁,由本年开始至康熙四十七年戊子九月,康熙带着他谒见祖陵,视察河工,巡幸塞外江南,十年间出巡达三十次,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其他皇子间或随驾,唯独他次次不落。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圣祖对其宠爱有加的话,那么康熙四十一年冬十月壬午,康熙和群臣的一次互动就足够说明一切:皇帝在向臣僚述说自己如何喜欢临帖,如何坚持不断,并亲书大字联以示诸臣之后,“又令内侍引诸臣至行宫左厢,恭视皇四子、皇十三子书联,诸臣环立谛视,无不欢跃钦服”(张廷玉等撰《大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10)。此时的圣祖皇帝,不过是一个迫不及待向别人展示自己儿子才华的普通父亲,只有在听到别人的赞扬后才能够满足其自豪的心理。然而,康熙四十七年七月的那次随驾出巡,却彻底改变了皇十三子的命运。这次出巡,使原本激流暗涌的储位之争浮现在世人眼前,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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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皇子年满十五岁就算成人,成年的皇子是不能在宫内居住的,那么至少在康熙三十二年之前,雍正尚可以住在宫里,这期间,他们有机会朝夕相处,深厚的兄弟之情便建立在此时。
“比长,尊奉皇考之命,受弟算学,日事讨论”(《和硕怡贤亲王祭文》),也就是等到皇十三子年龄稍长,为了更好地教导他,康熙皇帝派皇四子去教导幼弟演算之学。本来皇子们是有专业的老师的,康熙之所以让皇四子教胤祥算学,大概原因有二,一是皇十三子与四哥感情好,兄弟切磋,一方面可加深情感,一方面可使学业精进;二是胤禛是康熙曾亲自教导的皇子,把皇十三子交给他,皇帝十分放心。
从康熙三十七年七月开始至四十七年八月,十年里,皇十三子开始了“自是有巡幸,辄从”的生涯。在胤祥三十次的随驾经历中,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和四哥一同伴驾,兄弟二人形影相依、片刻不离,他们曾经一同踏过千山万水,指点江山,一同赋诗练字。在年少的岁月中建立的深厚的手足之情,是不会掺杂任何利害算计的。惟其如此,这种感情才是最为真挚纯洁的,更何况这种真挚的情感还是建立在皇家兄弟之间,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在帝垣之内、宫闱之中,能拥有如此宝贵的情感,兄弟二人何其有幸!
2.不离不弃,患难情真
无论禁宫内抑或朝堂上,都只是个名利场,所谓权门如市,市兴,人皆聚之;市衰,人皆散之,个中冷暖滋味,胤祥当能深切体味。当他是皇帝爱子,政治前景大好时,想必逢迎讨好之人随处可见;他失势时,别人不来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了。从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到康熙驾崩,这十四年并不好熬。在这种窘迫而屈辱的生活里煎熬,被磨掉的,是曾经的意气风发、少年锐气,在这种心境下,他写下了《月夜》:“虚廊宴坐夜沉沉,偶得新诗喜独吟。万籁无声风不动,一轮明月印波心。”诗中流露的是如夜色般浓重的孤独寂寞,心如止水平静无波。而此时,他正当壮年,心态却已然沧桑迟暮,令人不忍卒读。在这样不堪的境遇下,在这种被亲人离弃的痛苦中,只有四哥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因此他只有向四哥倾诉衷肠。失意的时候,他经常与胤禛相唱和,这是他苍白的人生中唯一仅剩的一抹亮色,一点牵挂。而此时已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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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加申斥。雍正对怡亲王的种种回护,与其说是皇帝对宠臣的回护,毋宁说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作为兄弟,他们彼此信赖,彼此为对方着想,在胤祥身患重病时,雍正时刻挂念于心,多方为其求医问药,甚至祈祷上苍;而怡亲王胤祥,虽然病重,但为了让四哥安心,不时时挂念自己,总是拖着病体坚持追随,让四哥可以经常见到自己,免其牵挂。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怡亲王仍然不肯令雍正伤心;而雍正帝呢,闻知弟弟病重,急忙赶去,期望能见最后一面。及至未能见到,心中的憾恨无法言及。
4.生死之难忘者,情也
雍正八年五月,命运多舛、遭际坎坷的怡亲王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离世给了雍正皇帝情感上以沉重的打击,他甚至认为是自己德行不够,上天才收去了他最为倚仗的兄弟。不过,他痴心地认为胤祥走在他的前面,对于他本人固然是至悲至痛,但对于胤祥来说,却是一件全福之事。因为如果胤祥走在他的后面,即使他的子孙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可能做到他这样周详。对于十三弟的身后事,他做到了全无遗憾,一个皇帝所能赐予臣子的一切荣誉,雍正都毫不吝惜地赐给了怡亲王。在胤祥去世的当年,他写了祭、诔、悼亡诗寄托哀思;胤祥逝世一周年时,他凄然涕下,援笔赋诗;两周年时,他回思伤怀,作五言志感。观雍正诗文,可知其情感内敛,但是那一篇《和硕怡贤亲王祭文》却发自肺腑,真情流露,一世兄弟做到这种程度,足矣!
兄弟间的情感是相互的,若论允禩之辈,本来就是乱臣贼子,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不能容忍的,对于雍正来说,这些人只是政敌而已。而看雍正与怡亲王之间的君臣兄弟之情,有始有终。这种手足至情,就是平常百姓家里也是非常少见的,何况还是出现在帝垣。在这种真挚的情感面前,谁还能说雍正孔怀之谊未笃呢?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