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社会科学
2008年第4期《云南社会科学》SocialSciencesinYunnanNo.4
论以文化为基准的民族意识分类
靳晓芳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00)
摘要:民族意识是基于将民族视为文化共同体的基础上提出的,它具有“文化”和“共同体”的双重内涵,其中文化是民族意识的主要表征。从此意义上讲,以往将民族意识做整齐划一的理解是不全面的,应以文化为基准将其细化为民族民族亚文化群意识和民族类别意识,使其更加符合各民族的具体生存现状,对民族工作有所助益。主文化群意识、
关键词:民族意识;民族主文化群意识;民族亚文化群意识;民族类别意识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91(2008)04—0005—04
近年来民族意识问题是民族学中讨论得很热烈的一个话题。之所以会有如此之现象,是缘于其较强的应用性的,也就是说,对于民族意识的重视直接关系到民族关系的处理、民族优惠政策的推行及民族自治区的治理等重大问题。在当今国际、国内背景的双重作用下,在经济浪潮的强烈冲击下,各民族的社会流动性大大加强,民族意识的讨论也必然随着这个时代的变迁不断增添新的内容,本文就从文化角度探讨不同层次的民族意识问题。
[2](P10)
志之一”。可见,民族主要指的是一种以文化为核心的
综合性实体。这是因为民族作为一个社会性概念不可避免地要通过文化来进行界定。那么,民族的文化对于民族意识的形成有何作用呢?李亦园先生认为:“文化可分为可观察的文化和不可观察的文化,可观察的文化包括物质文化、社群文化和表达文化,而不可观察的文化则是指文化
[3](P57)
恰恰这后者才是文化的内在结构,它决定着的文法。”
拥有这文化的成员内部的深层次的思维方式。而杨建新先生在对民族文化的划分上与其有不谋而合之处,同样认为
一、由民族的文化性到民族意识的文化性
在讨论民族意识之前,首先应明了民族这一概念所指摄的内涵:“民族的本质不是单一或复合的社会、经济、政治共同体,而是一种建立在共同物质生活条件之上以共同
[1](P14)
心理为基础的、具有文化内在联系的综合性共同体。”
“民族文化从其形态上可分为显性文化和隐性文化”,“显性文化是指可以看得到的一切群体文化因素,它是一个民,而“隐性文化主族区别于另一个民族的外在的重要标志”
要是指存在于思想、意识、价值观点、性格、心理、信仰之中起作用的群体文化因素……是在民族文化中生命力最强、
[1](P78)
最大的文化因素”,它特别反映在民族意识中。
“民族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共同体……不同的民族有自己不同于其他民族的文化,文化的差异与特色是划分民族的标
基于把民族作为“文化共同体”的理解,我们可以得出民族意识的双重内涵:首先它应当是指对于本族体文化的
收稿日期:2008-04-21
基金项目:本文系兰州大学交叉学科青年创新研究基金项目(项目号:LZUJC2007021)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1977~,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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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同意识。无论是在显性的层面还是在隐性的层面,这种认同都是存在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在隐性层面的认同,这即是文化意识。其次,它应是一种关于归属具有一定文化“群”的意识,即共同体意识。如有的学者认为:“民特征的
族意识属于人类大脑在一定时期产生的机制之一,建立在民族语言思维的基础之上,是民族成员和民族群体对于民族文化差别、民族社会地位的综合认识过程的沉淀,是民
[4]
”还有都永浩所指出的民族意识的概念至少族认知模式。
在于思想、意识和历史积淀中的民族性格却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迁。
我国汉族目前正在遭遇中西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不可避免地会借用西方的一些文化因素,比如现在很多年轻人热衷过情人节、圣诞节等,年轻人结婚时几乎都是选择西装和婚纱作为礼服。同时洋快餐也以它的快捷、方便和环境的舒适而遍布全国大中城市,所有这一切就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部分。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使汉民族对自己的族群意识有所混淆,儒家文化的影响还是根深蒂固。亲亲尊尊的伦常日用时时体现,至广至深的礼乐文化随处可见,儒孝、敬的意识成为汉民族确认自己身份家文化培养的忠、
的标志,至今仍在不断传承。而且现在我们又在弘扬传统的节日,如重阳节、端午节等,这些都表明了我们的民族意识的浓厚,希望借传统节日来加强民族意识。
同样,我国的部分少数民族中情况也是如此。如一些城市里的回族,已不戴白帽子,而且像汉族一样过春节。笔者曾接触到一些回族农民工,他们主要从事粉刷工作,给笔者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总说自己不会欺骗顾客,因为他们这个民族是“信主”的,“主”要求他们诚实劳动才能获得
有8种不同的观点,而其一就是“民族意识是民族对自我
[5]
文化特点的觉察”。所以,我们通常所讲的民族意识指的
“文化”的层面而归属于一个民族的“共就是民族成员基于
同体意识”,这就是民族意识的文化性。但如果把所有民族的意识全作这种整齐划一的认识是有问题的,因为它忽略了民族意识自身的差异性。在我国,不仅各民族发展的历史不同,而且在同一民族内部有时也出现了多路径的发展轨迹,且由于现时代所处的境遇不同,因此他们在对文化的认同上出现了差异,导致每一民族内部的认知模式并不能完全同一,从而造成了民族意识也就会有不同的类型。
二、文化性的民族意识分类
民族意识的文化性本身就孕育了民族意识的多样性。所以如果以对文化的认同为基础给民族意识作一个分类,它们应包括民族主文化群意识、民族亚文化群意识和民族类别意识。下面我们就逐一分述之。
首先是民族主文化群意识。
主文化群意识并非指主体民族的文化意识,而是指某一民族中占核心地位的文化所决定的民族意识,它是本民族意识的集中反映。这部分的民族意识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讲的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质,它是民族文化的忠实代表。《中中对民族意识的解释是等同于“民族的共国大百科全书》
同心理素质”,认为这二者都是“各民族在形成和发展过程
[6]中凝结起来的表现在民族文化特点上的心理状态”。主文
报酬。言谈中你能感觉到他们对于自己民族的深厚情感,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民族的界线是清晰的。
其次是民族亚文化群意识。亚文化群意识是相对于主文化群意识而言的,它在某一民族意识中是居于从属地位的,是以主文化群意识为根源而发展出的支流意识。由于我国民族众多,民族的分布又呈现出大分散、小聚居的格局,同一地域内可以居住多个不同的民族,同一民族又可以跨区域居住。所以建立在不同物质条件上的同一民族的文化心理就会呈现出差异性,如“卡力岗人现象”。卡力岗现为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县德恒隆、阿什努地区,这里有一部分人昔日曾是藏族,原先也信仰佛教,而今却成为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仍部分保留了藏族文化的风格,他们居住的房屋与邻近农区藏族的民居结构布局完全相似,日常用具如铜壶、龙碗也与藏族相同,而且日常交际仍用安多藏语等[7],这成为学者把他们定为藏族的原因。可以想见,由于宗教信仰的改变,民族心理势必发生一定变迁,所以卡力岗人已成为藏族中具有特色的一支。
基于此,对于民族意识的讨论就不能再简单地把它等“共同体意识”或“群体意识”。正如有的学者把民族意同为
识划分为“民族群体意识”和“民族个体意识”,认为民族意
化群意识的形成需要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而一旦形成之后,就在民族的主体中以稳固化的态势发展。即使遭遇外在环境的变迁,它仍能保持其不变性。因此拥有这种意识的民族成员在对本族文化的认同上就表现出如下的特点:他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节庆、礼仪等外在表现出来的一切文化因素可能会由于其它文化因素的传播或渗入而发生部分的改变,,但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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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应当是“各民族在形成和发展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表现在民族文化个性和共同特点上的对民族存在特征的群
[8]。也即在重视群体体意识和个体意识这两个类型的总和”
自己的文字时,我非常关注,因为这是我们民族的文化。
问:你们平时打交道的范围是什么,有没有感觉和本民族的人更亲密?
答:从来没有,我们以前比较注重宗族内的交往,但现在也几乎没有了。其实我们可能更注重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比如说谈得来的邻里关系就很好,胜过同宗的关系。
问:你的父母从事什么工作?他们如何看待你们所归属的民族?
答:我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我妈妈说自从20多年前政府开会把陈姓、冉姓划归为土家族,我们就成土家族了,因为我们这个地方曾经由冉姓土司管治。那我就问我妈妈,政府那么一划,你就认可了?为什么你不认为你是汉族呢,我们几乎和他们一样。我妈妈说,政府说了算,不过她还是觉得土家族好,她说要是我们是汉族了,她就不能生两个孩子。
问:母亲的观点影响你对民族的认同么?答:有一些,但并不重要。
从以上对话中可知:(1)由于完全汉化了,被访者的民族群体意识很淡漠,甚至有时是混淆的,他在接触到异民(汉族、苗族)时意识不到民族之间的差异。(2)一旦接触族
到本民族的文化载体或填表时,潜在的民族群体意识变得清晰。但此时的民族意识更多的是对个人身份的认同,也即对文化的关照,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身的历史一个解释,而不是对群体身份的认同。那么民族的概念仅能说明他们是具有共同历史来源的一类人,仅此而已。(3)对于被访者的母亲来说,民族意识仅限于政府曾经的认定和现在优惠政策的推行。这种意识也仅限于个人生存意识,即为了使个人生存得更好而选取的对于一个民族的归属,它并不属于文化意识层面的认同。
从上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即使民族成员对于其自身民族的显性文化有一种再现的欲望,但是曾经影响了祖辈的隐性文化已不能在民族个体意识中复原,历史原因造成的断裂使他们已不能找回原有的文化,而当代社会的发展也没有为他们提供这种复原的条件。因为从文化的功能来“民族文化作为文化,亦是生活之道。这个生活之道也讲:
就成为具有民族性的生活之道。这种生活之道离开本民族性的范围就不一定适用。任何文化作为生活之道,都是来源于生活,又适用于生活,只有在生活中才表现为活生生的特性。民族文化正是在民族的适用范围上表现着它的本
[2](P7)
质特征。”
“民族的意识的基础上同时重视群体内部的个体性差异。个体意识是指同一民族内部这部分成员与那部分成员之间的意识差异。而不是个人意识和个人性格”。“民族的个体意识既在民族内部有别,又与别的民族成员的某些意识
[9]
。显然,这一界定已经注意到了有相同之处或同异交融”
同一民族内部由于诸种原因所造成的、居处于不同的环境而形成的具有不同表征的民族个体意识。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仍然承认民族个体意识是民族群体意识的支流,虽然某一民族存在和不断产生着民族个体意识,但拥有民族个体意识的这部分民族个体仍没有丧失群体意识的根基,群体意识仍然维系着整个民族。因此笔者认为,即使将民族意识做出如上的细分,在民族的认同上,他们是有家可归的。
然而对一些民族中的部分个体而言,他们却处在认同的边缘。他们虽然有自己自治的区域,但在物质生产和生活方式上,他们却借用着别的民族的生活方式。他们已丢“如果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失了自己民族的文化,可是
民族与民族文民族文化,那么,这个民族也就不复存在了。
[2](P11)
。如果一个民族中的某部化同步互随,须臾不可离开”
分个体发生了丧失本族文化的变异而借用了别族的文化,那么他们的民族性又是怎样的?这部分人的民族意识又该如何界定呢?我们不妨来看以下个案:
对土家族学生的访谈
(土背景:陈某,男,某大学二年级学生,重庆市酉阳家族苗族自治县)人
问:你怎么知道你是土家族的?
答:我的父亲告诉我的,而他又是我爷爷告诉的,它就像血缘传承一样,有先入为主的感觉。
问:你觉得你和汉族学生有什么不同么?
答:没觉得,当听到其他民族排汉时,好像也在排我,而且我们当地的汉族同学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平时,民族的概念很含糊,不强烈,只有在填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土家族。
问:你们现在的文化习俗和汉族有何不同?
答:没什么不同,都一样。但是当电视上宣传土家族的摆手舞和山歌时,我很自豪,虽然自己不会唱、不会跳,但我会给别人介绍。7
案例中的民族成员现在所拥有的文化是一种活性文化,而其民族自身原有的文化则是一种固化文化。固化文化会引发其成员对自己民族的自豪感,但它不能促使其成员向本民族群体在意识层面的靠拢,除非固化文化有足够大的魅力战胜活性文化,代替其在生活中发挥相应功能,否则它只能是历史的荣耀。就像听到和我们同姓的某位人士在历史上曾取得过的丰功伟绩一样,我们会认为基于同姓的同宗人士带给我们的荣耀,但这并不能使我们和现有的同姓结成亲密的团体或认可为一个群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处在边缘中的人们认同的是什么呢?惟一可以从文化层面进行解释的是,他们是具有共同历史来源的一类人而已。在他们中间,民族的名称不再是群体的符号,而是他们共同历史的象征,我们可以把这些人划为一类。社会类别是“根据某种共同特征和相似地位,把社会或群体中,而“地位、性的人进行分类,划分出若干稳定的类别来”
别、年龄、种族、职业、血缘等等都可以成为进行‘社会类
[9](P316~317)
划分的依据”。别’
[11]
。以制度化之后”
通过前述个案可知,以上的结论已经成为现实。当民族从一种实体的意义弱化为一种背景时,对于从属于这种背景的人们而言,他们对于自身民族的认同只能在历史的情景中进行追寻,因为他们已不再拥有自身民族的文化。在社会结构中,他们只是凭借着共同的历史归属于一种社会类别。因此他们的民族意识只能是民族类别意识。
下面以一个图表将这3种民族意识做一总结。民族主文化群意识民族亚文化群意识民族类别意识
显性文化
部分发生改变部分发生改变或完全改变已完全改变
隐性文化根本性无改变根本性无完全改变根本性已完全改变
综上所述,对民族意识的考察使我们认识到,以往对民族意识所做的整齐划一的理解是不全面的:首先,它不多路径发展的历史事实;其次,它忽符合我们国家多民族、
略了民族意识中文化性的多层次。对民族意识的这种片面性认识一旦被应用到实践中,就不利于民族工作的顺利开展。正确认识民族意识的分类对于增进民族平等、团结,促进民族共同繁荣、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和现实意义,它应当成为我们在执行民族政策时的一个重要参照。
分别作为类别和群体的称谓的“民族”一词意义是不同的。作为群体的符号,民族是文化的载体;而作为类别的符号,民族则是历史的定格。那些处于边缘中的人们对于自己民族的认同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民族群体意识的认同,而是一种民族类别意识的认同。这是由于他们在与汉民族和其他民族的接触中被同化与相互融合造成的。因此,民族对于这些具有民族类别意识的人而言仅仅是一种象征,失去了其实体的意义。然而,“群体的实体性对于群体边界的维系和群体成员的目标群体的社会信息加工、
社会认同,具有重要意义。高实体性的群体会被感知为真实的社会实在,而不是社会建构;它所勾画的群体边界会更为牢固,而群体成员的认同感和隶属感会更为强烈,其
[10]
所负荷的认知、情感、价值意蕴也会更为显著”。相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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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民族群体中分化的个体)则是实际意实体性的群体
义上的社会建构,如他们几乎全是由“政府说了算”,他们对自己族体的文化缺乏深入的认知,情感比较淡化,他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是淡漠的,群体的边界是松散的。“不同(如××民族)一旦确立之后,除了反映族群之的族群名称
间的实质性差别外,也会具有一定的固定形象和符号象征意义。”而“在实际过程中,群体间实质性差别的消亡很可能早于群体名称象征意义的消亡,特别是对群体的划分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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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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