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迪亚斯·埃纳尔|在巴塞罗那开黎巴嫩餐馆的龚古尔奖得主
◥ 当地时间11月3日,法国作家马迪亚斯·埃纳尔以新作《指南针》获得2015年法国最高文学奖:龚古尔奖。在编辑同事提供的一份材料里,微信君发现了这么一句奇葩的事情:法国人埃纳尔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开了一家黎巴嫩风情的餐馆…
马迪亚斯·埃纳尔这个名字在中国或许还不太为人所知,但在法国文坛已是一位绕不开的重要作家,更是评论界的宠儿。(微信君9月底推送的《读书》杂志50周年,推荐50位当代法语作家名单里就有他!点击红色文字可阅读哦!)
其实,已过不惑之年的埃纳尔产量不算多,但得奖率却出奇的高,让我们来看一看他洋洋洒洒的得奖作品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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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开火》
获2004年法语国家五大洲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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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
获2009年法国国家电台文学奖和2008年十二月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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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
(上海译文2015年7月出版)
获2010年法国龚古尔特别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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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针》
获2015年龚古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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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
昨天我们的法语编辑小黄兔同学浏览法国网站时,正好看见一篇将马迪亚斯·埃纳尔和巴尔扎克做比较的文章。
小黄兔跟我说,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埃纳尔的拼写语法错误比巴尔扎克少!啊~~~!!!(这个梗的嘈点在于,小黄兔早两三个月前就说要整一条关于大作家语法拼写错误的微信,快手巴尔扎克占了半壁江山,慢手小黄兔到现在还没交稿!)
◥ 埃尔纳与巴尔扎克……
光看外形,都是微胖的身材,毛茸茸的脑袋,皱巴巴的衬衫,而且两人的出生地离得并不远,算得上是邻居。两人都爱好美食,众所周知,巴尔扎克喜欢用美食款待宾客,罗西尼在巴尔扎克家吃完饭后高兴地表示:这是他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埃纳尔则在巴塞罗那,开了一家黎巴嫩风情的餐馆……
很奇怪吧,一个法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地中海边的巴塞罗那,开了一家中东城市黎巴嫩风格的餐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小黄兔在qq上回复我说:吃吃吃!)答案么,请看下文。
先继续刚才的话题。埃纳尔和巴尔扎克两人的相似之处还体现在博学上: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涉猎到了法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埃纳尔新书《指南针》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维也纳音乐家;《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讲的是艺术大师米开朗琪罗的故事,他和达芬奇的恩怨情仇,没有留世的金角湾大桥,壁画《创世纪》中的神秘形象,直教人勾起考据癖。
◥ 米开朗琪罗绘于西斯廷礼拜堂大厅天顶上的壁画《创世纪》
上述种种只能说是表象,最最关键的是两人都具有博达的人文情怀。许是因为攻读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缘故,埃纳尔对中东这片土地抱有极深的感情,他的作品都和这片土地有关。说起写作初衷,他表示:希望让大家看到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真实的中东,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敌对的幻象(所以,他才会到西班牙开一家黎巴嫩餐厅吧)。
在《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中,埃纳尔直接借米开朗琪罗为土耳其苏丹造桥来隐喻东西文明的沟通。这座本应横跨在金角湾上的大桥肩负着连接起东西大陆的重任,勾连起不同的信仰和种族。在此引用豆瓣读者@liqibeijing写下的一段话:
Faire un pont entre deux rives?
(建造起横跨两岸的桥?)
Faire un pont entre l’Orient et l’Occident?
(建造起一座连接东方和西方的桥?)
Faire un pont entre toute l’humanité?
(建造起沟通所有人类的桥?)
◥ 绘制于1453年左右时的金角湾地图
◥ 1453年以金角湾为屏障的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帝国军队攻陷。1502年,达·芬奇曾向苏丹巴耶塞特二世提出一项跨湾大桥计划。它将是一座长240米、宽8米、高24米的单跨桥。但这项工程并未启动,因为苏丹并不认为一座跨度如此之大的桥梁能避免倒塌的命运。
◥ 横跨金角湾的加拉塔大桥从19世纪开始,才出现在土耳其各种文学作品中。图为意大利画家Hermann Corrodi(1844-1905)画的“暮色下的加拉塔大桥和新清真寺”
◥ 现存的这座加拉塔大桥已经是历史上第五座大桥,于1994年建成。大桥全长490米,中间可以打开让船只通过。
从加拉塔大桥的背景资料就能看出,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来看,想真正作到在横跨欧亚两大洲的伊斯坦布尔建起一座能连接东方和西方的桥梁--无论是从物理意义上还是从文化意义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这,正是马迪亚斯·埃纳尔始终在做的一件事。
◥ 著名游戏《刺客信条:启示录》中出现了表现用巨大的铁链封锁金角湾的场景。下图则是留存至今的真实铁链。
从历史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很容易能理解这本最新龚古尔获奖作品《指南针》全书的第一句话:
“我们是两个鸦片吸食者,每个都在自己的云烟中,外界的什么都看不到,孤零零,永远不理解对方。”
马迪亚斯·埃纳尔笔下写的,其实是西方和东方的关系。在他看来,两者都在自己的幻象和对对方永恒的误解中孤独存在着,如何走出各种精神鸦片的迷雾真正看到对方,恐怕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严峻的问题之一。
作为一位曾经的东方学学者,埃纳尔小说中核心的命题便是“如何在西方视阈下思考东方这个'他者’”,而通过埃纳尔铺设的重重线索,你便会抵达他指出的方向:西方无法真正离开东方,只有探索、认出并接受西方自身中的东方,病重的西方才能真正痊愈。
埃纳尔喜欢以东方和东方学为主题进行文学创作,这个想法当然和他的学术背景有关。在成为职业小说家之前,埃纳尔最初是在法国国立东方语言学院(INALCO)学习波斯语和阿拉伯语,之后又在中东地区住过很久,可以算是个科班出身的东方学门徒。要写好神秘的东方以及波斯-阿拉伯世界,这段生活经历给了他最好的切身体验机会,同时也让他笔下的中东世界更具有精雕细琢的细节真实感。
因为《指南针》在国内还没有译本,而译文家正好刚刚出版了他的《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所以就“假公济私”地分享这本书的书摘吧,让大家从文中的诸多描述细节,感受一下前文所说马迪亚斯·埃纳尔的“考据癖”!
《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
著|马迪亚斯·埃纳尔 译|邹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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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琪罗辛勤工作,一俟晨曦微露,就趁着光线开始作画;随后马努埃尔来给他读书,他借此小憩一会儿。傍晚时分,他会和梅西希一同散步,不仅为了观赏美妙的风景,也为了享受后者的陪伴。他在午夜前与梅西希告别,诗人每晚雷打不动地去小酒馆买醉到天明。
米开朗琪罗算不上美男子,他额头太高,鼻梁在年轻时的一次争执中被打断了,到现在还是弯的,眉毛过浓,眼睛也有些斜。有人说,连他自己都厌恶那张脸。说这话的人还常常补上一句,他那么坚持不懈地追求人像和线条的完美,正是因为这是他本人梦寐以求的。然而渐长的年纪和与日俱增的盛名将会赋予他无与伦比的光环,如同起初丑陋不堪的东西,年深日久却镀上一层岁月的光泽。也许他的艺术能量就蕴藏在这种挫败感中,蕴藏在那个时代的暴力中,在艺术家忍受的屈辱中,在对大自然的反抗中;永无止境地渴望、追逐金钱和荣耀,才是最强大的动力。
◥ 米开朗琪罗
米开朗琪罗在寻找爱。
米开朗琪罗害怕爱,正如他害怕地狱。
每当他感到梅西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移开视线。
**********
5月30日,米开朗琪罗已经画了大量草图,可没有一张令他满意,工作迟迟没有进展,这天他收到一封信,同马林吉的货物一起从意大利运来。他很讶异这封信并非来自他兄弟;他不认得铺陈在两页信纸上既雄浑又专横的一手好字出自何人之手。
他读着读着发起抖来,脸色刷一下白了,气得跺脚。他把信翻来覆去,气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把信揉成一团,然后又摊开重新读了一遍,他可怕的怒吼惊动了翻译官马努埃尔,他进门时恰好看到米开朗琪罗把信撕得粉碎,手背一挥,把桌子上的墨水瓶、羽毛笔、炭笔和纸都扫到了地上。
面对盛怒的艺术家,马努埃尔恨不能溜之大吉。
猴子受了惊吓,躲到了床底下。
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好心肠的人让罗马人知道了他在为土耳其君主效劳。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在预料之中。发信人威胁向教皇告发,如果他不回老家的话,他将会身败名裂、被逐出教门,甚至性命堪虞。
然而,这封信并非来自教皇,信上也没有署名。写信的人应该知道目前土耳其和意大利各城邦都和平共处。奥斯曼帝国民富国强,米开朗琪罗是被光明正大地雇用的,如同他在米兰或法兰西为主顾效劳一样。再说,达·芬奇也曾为苏丹效劳过。这一定又是一个诡计。他能想象嫉贤妒能的小人在不遗余力摧毁他、羞辱他,阻止他完成君士坦丁堡的大作,因为他一旦成功,就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名声将遍及世界每一角落。
他们不希望他成功。他们希望他永远当一个卑微的宫廷雕刻师、一个唯唯诺诺的仆人。
他很清楚写这封信的幕后黑手是哪个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建筑师。
◥ 书中所用的,据说是米开朗基罗所绘的大桥草图手稿
晚上,当米开朗琪罗找梅西希散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怒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忧郁,连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黄昏和穆安津悠长的呜咽也不能令其释怀,恰恰相反,只会雪上加霜。梅西希已经从马努埃尔口中得知了下午的插曲,但是他绝口不提。他注意到米开朗琪罗突然变得疲乏困顿,比平时更沉默寡言。
他们在城市里闲逛;米开朗琪罗弓着背,拖着步子;平时的他目光活跃,总是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今天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
梅西希没有开口询问。
梅西希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他只是在走路时比往常更靠近雕刻家一些,几乎与他的身体相叠,让他感受到身边还有个朋友在。
他们向西边走,太阳已经落山了,在山脊上留下一抹玫瑰色的镶边;巴耶赛特刚建成的宏伟清真寺周围有学校和沙漠旅店,他们走过了清真寺,又沿着山脊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引水渠就下了山,那条引水渠是某个被遗忘的古罗马皇帝建造的,红色的砖桥拱把这座城市一分为二。那里有一个小广场,广场前是一座为圣多马而建的古老教堂,景色优美。佩拉区城楼上的火把点燃了;金角湾在蜿蜒曲折的夜雾中若隐若现,东边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勾勒出一道灰色的屏障,暗影幢幢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雄踞其上,守卫着这道将亚洲与欧洲分隔开的壕沟。
◥ 19世纪的伊斯坦布尔
米开朗琪罗想到了罗马。
他仔细地打量这座异国城市,这个基督教失落的拜占庭;他感到孑然一身,从未有过的孤单,罪孽深重,贫苦不堪。他又在脑海里重温了那封神秘来信中的措辞和威胁。
梅西希温柔地拉起他的手臂。
“一切都还好吧,大师。”
梅西希对他的方式像对一个老人或无知妇人,这让他恼羞成怒,他粗暴地甩开了诗人的手。
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他不像那个呆头呆脑的达·芬奇一样,把设计图寄来就好?
要不是米开朗琪罗别过头去,梅西希就会看到他虽然怒气冲冲,可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
现在要作出决定了。
他不能拿他辛苦打拼得来的一切——他的生涯、才华、名誉——去冒险,只为了这个连俯允见他一面都不愿意的苏丹。
他已经拂逆了尤利乌斯二世;当然也可以把巴耶赛特晾在这里。但是他还没有拿出大桥的设计图。他始终不知道缺了什么。这样一来,他就不能讨要酬劳;马上离开不仅仅会失掉面子,苏丹应允他的财富也会付诸东流。
这封出乎意料的信纠缠烦扰着他。
梅西希很有耐心;他沉默了一会儿,等待米开朗琪罗恢复平静,然后柔声对他说:看那里,大师。
雕刻家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看那里,下面。”
米开朗琪罗瞥了一眼被夜色吞没的风景,只看到塔楼发出的光芒和海湾里的倒影。
“您会为这个世界增添美景,”梅西希说,“没有什么比一座桥更庄严宏伟了。从没有一首诗或一个故事有这么大的力量。等将来人们说起君士坦丁堡的时候,都会提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巴耶赛特清真寺和您的大作,大师。别无其他。”
米开朗琪罗受宠若惊,心潮澎湃,他看着海港里的标志灯指引船只在黑色的波涛上翩翩起舞,不由得微笑起来。
最后来点关于龚古尔奖的小八卦
1)龚古尔奖是为了纪念法国作家龚古尔两兄弟,两人立下遗嘱,将全部财产用来设立奖项,但龚古尔奖的奖金并不多,现在是10欧!嗯,你没看错,只有10欧!
◥ 发给2013年得主Pierre Lemaitre的10欧元支票
2)虽然奖金可以忽略不计,但得奖作品都会成为当年的畅销小说,随随便便卖个40万册也不是件难事嘛!法国人对龚古尔奖的信赖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
◥ 所以从这角度讲,龚古尔奖也没有像这张图吐槽的那样:放屁、没用……
3)龚古尔奖设立于1904年,竟然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啦!期间从未中断过,甚至在一战和二战期间都坚持颁奖。
4)龚古尔奖每年都是在巴黎的德鲁昂饭店公布得奖作品。
5)龚古尔奖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作家一生只可能得一次。但有个作家拿了两次,为什么呢?因为他用了笔名!罗曼·加里在1956年凭借《天根》拿了一次,在1975年他又用Emile Ajar这个名字梅开二度。
6)还有哪些耳熟能详的法国作家拿过龚古尔奖呢?我们就随便列举几位吧:普鲁斯特的《在少女花影下》、图尼埃尔的《桤木王》、莫迪亚诺的《暗店街》、杜拉斯的《情人》…杜拉斯一直觉得她在写出《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时就应该得到龚古尔奖,最后是在《情人》的时候才给了她。
7)有人做过统计,写哪种题材最容易在法国拿到文学奖呢?社会政治排首位,接着是战争,以下依次是:爱情、家庭、冒险和历史、艺术和文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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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责编小黄兔为本文编辑所作贡献
文中部分段落经允许后选摘自公众号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5年11月4日推送的《上次他用500页写了3个句子,这次他用400页写了7个小时,龚古尔奖任性地给了》
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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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们说说战争、国王和大象
[法] 马迪亚斯·埃纳尔 著
邹万山 译
1506年,米开朗基罗只身前往伊斯坦布尔。他要接下达芬奇无法完成的任务,为苏丹建造一座跨海大桥,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和才华远高于劲敌达芬奇。
只是时间流逝,米开朗基罗迟迟无法完成大桥的设计,罗马教廷却已下达通牒令,令其即刻返回。教皇的盛怒、贵族的蔑视、劲敌的威胁令米开朗基罗无所适从。诗人梅西希的出现令背井离乡的画家稍感安慰,两人的友谊在伊斯坦布尔的幽巷和酒馆中滋长。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米开朗基罗的刺杀也在暗中进行。鲜血和阴谋,背叛和友谊,诗人到底是敌是友?这段存封的历史终是遗落在古老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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