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地理]闲人勿扰-俄罗斯克罗诺基自然保护区

世上有些地方景致绝美却无比脆弱，这样的地区也许我们就不该涉足，只远观而不亵玩焉。只消派个代表，去轻手轻脚地观察体验，然后发回报告，就跟当初尼尔·阿姆斯特朗登月一样，而其他人坐在家里听消息就好了。这一论点正适用于俄罗斯的克罗诺基自然保护区，它僻处堪察加半岛东部，位于日本以北1500公里处的太平洋沿岸。这里景色壮丽、生机勃发，喧嚣之中透着雅致的风韵。保护区占地110万公顷，区内囊括了火山、森林、苔原、河床，还有700多头棕熊、一片片偃松灌木（结满熊爱吃的坚果）和更新世冰川遗迹上生长起来的库页冷杉；海岸上有一处重要的北海狮繁殖地，成群结队的红大马哈鱼在克罗诺基湖里游弋，河里的大马哈鱼和虹鳟鱼顺流游向大海；此外还有鹰、矛隼、狼獾……总而言之，这片土地若是单纯作个旅游景点，未免太大材小用了。资源如此丰富，得失干系重大，环境易破坏而难修复（这是纬度高、植被生长慢、地热活动复杂、生态系统特殊、地形极易变化等因素造成的），那么克罗诺基需要人类吗——即便只是访客？我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就清楚地意识到，这话也许听起来很伪善，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前不久我自己的靴子印还留在克罗诺基的柔弱地皮上呢。

俄罗斯政府为这片壮丽而脆弱的风景贴上了“扎坡弗德尼克”的标签，意思大致是：“此地乃为研究、保护动植物及地质而设之禁区，限制乃至禁止旅游业。多谢诸位关心，但务请敬而远之。”这项限定可谓颇富远见，大胆而英明地采取了反民主策略。科学家获准进入保护区，但只能是出于考察目的，并且还要符合各种严格的条件。1934年，苏联颁布法令设立了第一批此类保护区，克罗诺基就在其中，根据最新数据，俄罗斯现有的此类保护区已达到101个。1934年之前，这里是紫貂庇护区，于1882年在当地居民和猎人的倡导下建立（克罗诺基湖四周的森林是紫貂的主要栖息地，因而他们对此地备加珍惜）。由于堪察加半岛距离莫斯科路途遥远（实际上跟莫斯科到美国波士顿的距离差不多），而20世纪30年代的苏联政府正为其他许多事务忙得不亦乐乎，所以大概认为划条疆界把一大片荒野纳入保护范围也算不上什么费工夫的大事。1941年，克罗诺基的另一种宝藏展露于世：一位名叫塔季扬娜·I·乌斯季诺娃的水文学家在保护区内发现了间歇泉。

那一年料峭的春天里，乌斯季诺娃跟向导驾着狗拉雪橇在舒姆河源头探险。当他们在一个河流交汇处驻足时，偶然发现河岸不远处有个巨大的喷气口。由于当时雪橇犬已然饥饿，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也使她不得多作停留，乌斯季诺娃没能够细窥究竟。几个月以后，她又重返此地进行实地考察并绘制地图，从而发现了一大片构造繁复的地热景观，其中间歇泉就多达约40个。乌斯季诺娃把自己发现的第一个间歇泉取名叫“佩尔韦涅茨”，意思是“最早诞生的孩子”。她溯流而上的那条河如今被称为间歇泉之河，一段河湾之上有片斜坡叫做“维特拉兹”，意为彩色玻璃，因为坡上布满了来自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喷气口的各色残留物。克罗诺基的“间歇泉之谷”从此跻身世界大型间歇泉区之列，与美国的黄石、智利的埃尔塔提奥、新西兰北岛的怀奥塔普以及冰岛平起平坐。

间歇泉基本上都与火山活动有关，克罗诺基更是如此。整个堪察加半岛都被星星点点的火山点缀，而其中有20多座，包括一些休眠火山，都分布在克罗诺基保护区以内或者边界线附近。其中海拔最高的是克罗诺基火山，达3521米，山体呈完美的圆锥状。克拉舍宁尼科夫火山（得名于18世纪早期在堪察加探险的坚毅的博物学者斯捷潘·彼得罗维奇·克拉舍宁尼科夫）就在西南方向不远处隔着克罗诺基河与之相望；再往西南,原来曾耸立着另一座高山，与前两座构成三峰连绵的宏伟景观，如今它的锥形山顶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达13公里的火山坑，坑内散布着喷气孔、热泉、硫磺湖，还有蓝莓和石楠的苔原、桦树和偃松的林地……所有这些都被围在约4万年前喷发崩毁的那座巨大火山所遗留下的圆边内。这个凹坑叫做乌宗火山口，乌宗是当地的科里亚克人传说中威力无边而又慈悲为怀的神灵。科学家们对乌宗火山口的探索研究，以及乌斯季诺娃对间歇泉之谷的发现，赋予了保护区更丰富的意义——保护生物宝藏的同时也保护了地质奇观。

科里亚克人口口相传的有关乌宗大神和火山口的故事听起来像个寓言。乌宗是人类的朋友，他用自己的双手抚平大地的战栗、扑灭火山的烈焰，还做出其他诸多善举。然而他忍受着独居之苦，一个人住在山顶，以防御恶灵来袭。有一天，乌宗坠入了爱河。她来自人间，是个叫做娜芸的美丽女子，目若寒星，唇如红莓，眉毛闪着紫貂皮毛般乌黑的光泽。姑娘也同样深爱着乌宗，于是乌宗把她带入山林共同生活。故事到这里，一切尚遂人意。但是经过了数年远离人世的幸福婚姻生活之后，娜芸开始思念人间的亲友，日渐憔悴。她就不能去看看他们吗？为获妻子欢心，乌宗不计后果，犯下了一个悲剧性的错误：他用法力无边的双臂分开大山，造出一条道路。于是人们纷纷怀着好奇心前来，灾难也随之降临。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乌宗的藏身之所，恶灵自然也不例外。“地面轰隆隆地张开大口，把大山整个儿吞了进去。乌宗大神永远地化作了顽石”。G·A·卡尔波夫版本的故事如此叙述。如今，你仍可以看见在火山口西北边缘化身为高峰的乌宗大神石身，他低着头，展开的双臂就圈成了火山口。

如今，你仍可以看见在火山口西北边缘化身为高峰的乌宗大神石身，他低着头，展开的双臂就圈成了火山口。

如若你真的得以一睹乌宗尊容，那确是福分不浅了，因为有幸得见的人可不多。克罗诺基保护区的旅游禁令已经放宽了一些，但仍然非常有限。如今每年大约有3000名非科学界的游人得以进入保护区，而这些人当中只有一半来到乌宗火山口。限制游人数量的不仅仅是规章制度，还有物流不便、基础设施欠缺和花费高昂等因素。首先，从堪察加人口相对稠密的地区没有进入克罗诺基保护区的路，而保护区内同样没有道路（与乌宗的传说背道而驰）。进出保护区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米-8直升机，这种马力十足、声响如雷的飞行器原是苏军用来运输军队的。坐在准备起飞的米-8里，挨着舷窗被安全带系在破败摇晃的座椅上，感觉就像搭乘拥挤的校车，而车顶上还装着台大电锯，直到起飞后这种感觉才消失。载着游人的直升机都是从距离堪察加州首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34公里的直升机场出发，并且只能在火山口和间歇泉之谷的停机坪降落，而这两地都不提供过夜住宿，因此到保护区游览一回就相当于一次昂贵的（700美元）含午餐一日游。来这儿的游客似乎大多是俄罗斯富翁和探险度假的欧洲人，偶尔也有美国人。在克罗诺基转悠五个小时可不是堪察加的一般家庭能负担得起的，这可不像开车带着孩子们夏日游、拉到郊区公园吃个冰淇淋那么简单。搭直升机观看间歇泉和火山，或许还能看到几头棕熊（为了让乘客看得清楚，直升机飞得很低，会吓得棕熊在苔原上逃窜），这种欣赏大自然的方式只适用于那些坐惯了办公室的富裕精英人士。这一路观光既精彩又刺激，粗暴而充满特权感，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如果我不亲身来飞这一趟，又从何得知会是这种感觉呢？

为了抓紧时间贴足秋膘过冬，一头棕熊在蓝莓丛中找寻浆果，9月的凉风已把蓝莓叶染得猩红。

克罗诺基保护区的管理机构和对此地进行研究的科学家深知这种旅游业的害处。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留下某种印迹，关键在于这印迹的影响有多深远、多广泛。每年夏季开始和结束时，调查人员都会来到火山口和间歇泉勘测人为活动的影响，他们的报告会影响来年对到访者的人数和日期的限定。然而还有个更令人头痛的难题，它激发的不仅仅是不快情绪，还有深入的思索：因人为所致退化而忧心忡忡的人们，又该如何面对此地天然固有的猛烈地质活动呢？2007年6月3日的一场事故使这个难题显得尤为突出。这一天，高高山脊上的一大片沙石泥土崩塌而下，咆哮着涌进一个小河谷，霎时间淹没了一座30米高的瀑布，截断了间歇泉之河，蓄成的水潭吞噬了间歇泉之谷的大片土地。即使巴顿将军的部队穿着钉鞋呼啸而过，恐怕也踩不出这么一片狼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