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的逻辑
赵老爷饱读诗书,当过官,还做过几届乡试的主考,在大松山一带很有名气。
这天,几名乡绅将赵老爷请去赴宴,席间众人一齐跪了下去,叫道:“请赵老爷救救四方乡民吧!”赵老爷吃了一惊,忙问何事。众人这才说,希望他能上大松山一趟。
原来大松山上来了强盗,他们盘踞交通要道,强收人头费,搅得四乡不安。官府也派兵剿过,但屡战屡败,只好听之任之。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强盗们还贴出一篇古文,扬言只要行人能准确断出句来,他们分文不收。如果有人能连闯三关,他们就会离开大松山,再也不回来。
赵老爷一听明白了,方圆百里数他学问最高,这伙人是想让他去“除匪”呢!赵老爷嘬起了牙花子:去吧,那可是一伙亡命之徒;不去吧,这些人还当我是浪得虚名,不敢上山,这颜面何存哪!
几经考虑,赵老爷决定上山一趟。反正也还没听说过这些强盗无故伤人,只要不反抗,大不了花点儿人头费,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于是他选了个吉日,叫人备好轿,抬着慢慢往大松山走去。
走了小半天,一伙人来到山口。放哨的喽�看到有人来,一齐吼起了那首流传千年的强盗歌:“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赵老爷下了轿,打着哈哈走上前去,早有一个小喽�捧出个竹签筒来,叫道:“过路的客人听着,大当家的有令:行人若能识文断句,我们分文不取。请抽签选题!”
嗬,看来传说是真的!赵老爷放心了,随手抽出一根签。小喽�一看,扭头喊:“五号签,把第五篇文章拿来!”又有一个小喽�跑来,拿了一张纸递给赵老爷。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明显是后人按古文样式新创的,中间还有许多极易混淆的地方。可赵老爷何许人也,肚子里有的是墨水!他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已是成竹在胸:“好,我这就读给你们听!”
赵老爷将文章一读,那小喽�服了,拱手道:“老先生果然厉害,全对了!你可以免费过关,请吧!”赵老爷“哈哈”一笑:“听说你们一共设了三道关,我倒想继续试试。”
小喽�吃了一惊,盯着赵老爷说:“要闯第二关也行,不过事先说明了,通不过,你得付双倍人头费!”赵老爷点点头:“成,出招吧!”
这一次赵老爷抽了个十号签,很快有人送上另一篇文章。赵老爷细读这篇文章,比刚才的又难了三分,而且篇幅更长。赵老爷毕竟是赵老爷,一琢磨,又全对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喽�,赵老爷得意地招招手:“拿第三关的题目来吧!”小喽�愣了愣,说:“好,这第三关的规矩是,你通过,我们走人;通不过,我们要加收四倍的人头费!”说着他一抬手,“第三关由我们大当家亲自主持,请吧!”
一行人进了山口,转过一片林子,面前出现一座草屋。小喽�高声叫道:“大当家的,今天有人要闯第三关了!”
草屋的门应声打开,走出一个年轻人来,这人一身书生打扮,估计就是那大当家了。赵老爷大为诧异,这么斯文一个人,怎么就成了强盗头子?
年轻人问明赵老爷确实是要闯第三关,就叫人拿来试题,说:“你不但要断好句,还要将文章的含义说出来,才算是通过。”
赵老爷一看题,乐了,这上面只有一行字: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论语》中的一句话,哪个读书人没学过?于是不假思索地说:“这句话这样念:‘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说:可以让老百姓照着指引走,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年轻人叫道:“你错了!”赵老爷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其实这句话的断句有一些争议,还有一种断法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大部分人并不认同,所以他刚才说的是公认的断法。
赵老爷叫道:“另一种断法我也知道,但历代先贤都不认同,我并没有错!”
年轻人“哈哈”大笑:“先贤难道就没有错吗?‘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意就是,百姓如果听话,加以引导就可以了;如果不听话,就要教他们,让他们知道道理。孔子一生都在教人,他怎么会怕人家知道道理呢?所以你那种断法不对!”
赵老爷还想争辩,可周围的强盗已经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他只得交了钱,灰溜溜地下了山。路上,他大骂强盗狡猾,不过骂完一想,那厮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老爷断错句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一个当过主考官的人,竟然还比不过强盗,太丢人了!赵老爷很恼火,一咬牙,决定再上大松山。
这回,小喽�们一看到他,知道大主顾又来了,急忙将竹筒拿来。很快,他又连过两关,被带到了草屋前。没想到的是,年轻人给他的仍是上次那道题: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赵老爷可学精了,上回你说我的断法不对,那这回我就按你的断法来,你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于是赵老爷就将上次年轻人的断句及解释讲了一遍,不料那厮还没听完就说:“错了,应该是:‘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一下赵老爷不干了:“上次我明明是这样断的,你却说不对!”
年轻人狡黠一笑,说:“这几天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这种断句正确。上次你虽然断对句,解释却错了,所以也不能算是过关。”说着他眨眨眼,“孔子那句话意思应该是这样:教人时可以让他自己去想,不要直接告诉他结果。因为靠他自己去想,在思索中培养兴趣,就会记得很牢;如果直接跟他说了结果,他很快就会忘记了。孔子本身是教书的,他的话也一定和教书有关,所以这才是正解。”
赵老爷目瞪口呆。孔圣人的话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解?正发呆,就听年轻人说:“这次你又输了,交钱走人吧,不服气再来!”
在同一道题上输了两次,赵老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更别提外面的流言蜚语了,什么草包啊、绣花枕头啊……都往他头上扣,甚至有人怀疑他从前的官是买来的。赵老爷真怒了,隔天又上了大松山。
前两关有惊无险,令他没想到的是,第三关仍然还是孔子那句话。俗话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赵老爷再迂腐,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他不答了,直截了当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回你肯定又要说前面那三种断法都不对!”
年轻人大笑:“这句话还真有第四种断法。”赵老爷一拱手:“愿闻其详。”年轻人说:“‘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是说:老百姓能任由他们去做事吗?不行,要让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赵老爷怒道:“胡说,哪有这样断的?”年轻人又是一声大笑:“我是山大王,在这里我说了算!现在你已经输了,就留在山上吧,叫你家里拿一万两银子来赎人,不然你就在山上养老吧!”
赵老爷呆了,大叫:“不是这样的,你不能乱改规矩!”年轻人一撇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情此景,你该知道我断句的真正含义了吧!”
围观的小喽�见赵老爷还愣在那里,笑道:“亏你还是读书人,我们大当家的意思是,怎么能任由你接二连三地来答题呢,不行的,要让你知道规矩。这规矩是,连输三次,就得拿一万两银子来赎人!”
赵老爷几乎要哭了:“你们这是强盗逻辑!”年轻人笑笑说:“没错啊,我们本来就是强盗嘛!其实,这一招当年你也很在行哦。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我可记得你,赵大人!当年你当主考官,不就是利用这断句让我落了榜,换上给你送钱的人的吗?”
得,敢情这人是当年的落第秀才,故意报复来了!当年赵老爷当主考,为了“照顾”送钱的考生,有意将一些考得好的穷学子刷下来。有人不服,他就利用断句曲解人家的原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干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哪想到风水轮流转,报应来得这么快!
赵家人得到消息,只得变卖家产,凑足银子将赵老爷赎了出来。赵老爷丑事曝光,羞愤交加,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而大松山的强盗,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