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元年二月十四,极端个人主义者
和菜头2005-04-20 22:48:46
夏天到了，我一直在寻找一双凉鞋，一双罗马式的凉鞋。那种用几根牛皮绳穿起来的简单凉鞋，罗马的士兵曾经穿着那样的鞋子走遍欧洲。为此，我去了很多鞋店，看见了很多双又厚又重又黑的凉鞋，老板穿过，公务员穿过，IT精英穿过。老婆为老公买过，情人为男友买过，单位为职工买过。但是我不在这些人之中，我是一个极端个人主义者，我需要一双适合极端个人主义者穿的凉鞋。
这种要求极为明确，一定要简单朴素，一定要尽量裸露，一定要在穿的时候弯下腰来，在脚踝上勒紧鞋带。在牛皮绳勒过掌心时，要有那种粗糙的质感。如此，我才能去高卢。这事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胜过GDP，胜过世界和平。
前天晚上我发了昏，居然想治自己的脚气。花9块2买了一瓶贵州神奇脚气水，在那种绿色的王水里泡了半个小时以后，我的整个脚全绿了。第二天我的脚汗和脚痒就此消失，鞋里一片死寂。我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人生失去了脚气，再没有抠脚之乐，那么活着和条咸鱼又有什么分别？我和我的脚之间的对话结束了，它在绿色的药水里溺亡，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在我征询的目光里，它顽固地保持着沉默。
因此我要取悦下它，算是我的道歉。我要把它放在一双已经消失掉了罗马凉鞋里，同它讲《高卢战记》。我要讲故事的时候让它感觉到夏天的风无分别地吹拂在我们身上，所以那必须是一双罗马凉鞋，用牛皮绳把面积降到最低。
我觉得我对我的脚很抱歉，因为今天有个女人批评我说：
你是一个以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你就继续活在你的世界里吧！
这两句话猛然提醒我，其实我一直是个极端个人主义者。我几乎把这事给忘记了，居然会去用毒药杀死了我的脚。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比一个有双绿脚的人更愚蠢呢？
让我想一想，如果我不以我为中心，那么还有什么能取代我成为人生的重心呢？什么事？什么人？或者，我们用个反证可能更容易点。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成为我生活的中心？它们除了成为我生活的中心以外还能为我做点什么？
请原谅我，我实在想不出来。如果有任何人、任何事想这么做，它们就和强加在我身上的道德、法律、国家、社会义务和个人所得税没有任何区别。我为什么要跟着它们的小指挥棒转呢？它们有谁能理解一双罗马凉鞋对我的重要性？它们关心御使我超过关心我是自由人这一事实本身。
请相信我，根据我28年的人生经验，任何一个人要是同你说“你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那么他手里一定拿着鞭子。目的不是让你获得更大的人生自由，不是使你的人生更加丰富完整，而是想彻底奴役你。只有驴子，才是以磨盘为人生的中心。为此，它失去的是自由，得到的是粗饲料、鞭打、劳累，以及脑门前那一根永远吃不到的萝卜。
我不活在我的世界里又应该活在哪里？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活在某种价值的认同里？还是活在给我指定的那条操你妈的磨边小道里？需要多么强的自信才能指点别人生活在哪里，需要多么的伟大才能说出这种天话来？我想讲这话的人一定有极为广阔的心灵，以俯视众生的姿态心怀无限怜悯地打量着我的小世界。如同看见一只蚂蚁在全神贯注地拖着一条蚂蚱大腿，却对身边浩瀚的海洋的存在一无所知。
为什么我总是要被这种人羞辱呢？这种活着就像不知道自己会死，死了就像没有活过一样的货色。我完全可以以这些人为中心，活在他们的世界里。但是，他们能带给我什么呢？购物券、肯德鸡、减肥药、欧洲七日游、婚纱照、托儿所、银行按揭、肥皂剧、前列限炎？去你妈的，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要一双罗马式凉鞋，我要一双有脚气的脚，这比什么都重要。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必须极端以自我为中心，必须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才能知道。若得不到这双鞋，若我的脚因此而不开心，这个世界的存在或者毁灭都会全无意义。
因为和我的脚相比，一切算不得什么。很多人，很多事，价值抵不上一双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