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德勒彭松措

　　春节这个特殊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本刊用以下七个字作为本文的标题,这既是对藏民族的尊重,更是一份深深的祝福,它的字面意思是“吉祥如意又美满”,实际内涵则是――新年好! 　　 　　 2010年藏历在青藏高原一发行,便引发了一波波的欢乐场景!小小的藏历,为何使整个藏民族一下子变得喜出望外? 　　 说来也确实有趣:2010年2月14日这天,既是中国春节,又是中国藏族新年,同时,还是全球化情感共融的情人节!三节合一,对藏族同胞来说、对中国人来说、特别是对全人类来说,真是――天作之合! 　　今年由美国、加拿大、英国、比利时、法国、奥地利、澳大利亚、日本、印度、尼泊尔、孟加拉、不丹等国官方发行的专版年历上,都在2月14日这天,标注了三节合一的字样,中国的传统民族文化,再度引发了世界的关注。 　　 　　藏历新年的演变与由来 　　 　　关于藏历新年起源的话题,笔者在今年初,专门联系了西藏、青海、甘肃的多位学者,他们都认为:藏民族在有文字记载之初,对新年从哪天开始,认识不一,新年纪元至少经历了三次重大变化。 　　第一种是“望绿迎年说”――据现居西藏日喀则市的著名学者仁青加先生介绍,早在1500年前,高原先民是在夏末之际过年。 　　由于那时没有年历对应天时,人们就以“大地温暖我的脚,清泉涤净我的身,青稞染绿我家园,让我欢欣迎来年”这一时段作为新年的开始,明眼人都能从诗中体会到这个“新年”的时间概念。 　　有了这一清晰认识,人们在夏天到雅鲁藏布江流域时,就会发现:当地人有在夏末过“望果节”的传统,这个时节,高原人会有一段惬意安逸的美好时光。 　　 在“望果节”上,当地的男人或坦胸露怀、或仅穿单薄的古代服装,骑着河套马,围绕着绿油油的青稞地,欢歌祈祷,晚间,畅饮了青稞美酒以后,又在篝火旁狂歌劲舞,既娱乐自己,又娱乐本地的保护神。相传,这就是古代西藏在夏末过年的遗俗。 　　第二种是“富仓迎年说”――据青海省学者热西东周先生介绍,在历史上,第二种“新年”的时间概念,是指藏历十月,“劳作倾神天地间,青稞归仓富新年”。在西藏拉萨市以东面的广大地区,至今还保留着这种过年的习俗,人们对此称之为“刚博洛圣”。 　　刚博就是现在的西藏工布地区,据《藏王统记》记载,工布地区的历史十分久远,在吐蕃王朝建立之前,西藏的原始本土宗教――苯教,就在这里盛行。十月份过年,明显是一种丰收崇拜方式,这个时节,也正是高原人放松心情,尽享收获喜悦的绝好时光。 　　 第三种是“驱鬼迎年说”――据甘肃省学者索根达奇先生介绍,第三种藏族“新年”的时间概念,产生于公元十三世纪,这一时期,藏汉蒙满及各民族之间的交往十分密切,多民族组成家庭的情况越来越普遍,藏族也更多地融合了汉族文化,在驱鬼迎年的早期阶段,藏族人就逐步调整为在接近藏历正月的时候过年了。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是:高原藏族农民通常是在藏历腊月初一过年,这一天被称这为“索朗洛圣”,就是农耕者的新年之意。与汉地农民一样,藏族人也认为,有些年份收成不好,就是恶鬼在作怪,只有送走恶鬼,才能保证新年丰裕。 　　由于藏历纪年方式比农历晚一个月左右,藏族人在藏历腊月初一这天过年时,又常常与农历新年相接近或重合,由此,两个民族互贺新年、互致祝福已成为千年之久的常态…… 　　也许有人会问:两个民族的新年,仅相差一个月,分别过年,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索根达奇先生就此表示:“中国内地民族和高原民族,都有一个千载不变的作息规律,就是春耕秋收,农牧时令根本不等人。试想,如果高原上的农牧民依然选择在藏历正月初一过年,而此时满目皆是大地铺绿,万物复苏,一片生机勃发的景观,人们都心系生计,神往田野,哪还有心过年呀”…… 　　――此言得之。 　　 　　对藏历准确纪年的考证 　　 　　藏历的正式纪年与使用,是在中国农历丁卯年(公元1027年),这一年对藏历学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标志性意义!它对中原文化的广泛交流,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到了唐朝,文成公主进藏,带去了许多科学典籍,其中就有农历历书、天文推演、四时历算、天体星辰运行等方面的珍贵文献,这对藏历的完善和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一时期,藏历对新年的算法,已从观察月亮的变化,发展到以推演星辰运行规律,它特别耗费时间和精力,于是,专职的时轮经师也就随之出现。 　　从宋仁宗天圣五年开始,高原藏历已与皇家农历逐步实现了统一,纪年方式被精准地传承下来。 　　从元朝起,藏历就确定一年为12个月,大月为30天,小月为29天。约定在每1000天产生一个闰月。并采用农历的天干、地支计算纪年。再以属相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配以五行金、木、水、火、土来复合表示年份,由此,形成了在世界上也具有独特风格的历年表达方式…… 　　 　　入冬时节的过年准备 　　 在青藏高原,一进入冬季,人们就忙碌于过年的准备,先是在自家陶罐中浸泡青稞种子,以便在新年将种苗供奉在佛龛上,祈求五谷丰登。 　　接着,每家都用加工好的细白面,捏制出精美的花型,然后,放入滚热的青油或羊油中,炸制出一套套敬佛的供品。 　　丈夫也忙碌起来,他为妻子购买新珠宝,为全家人添置新衣服,为爱马更换新鞍子,为藏獒添置新的颈护圈,还要准备青稞种子、草籽和肥料…… 　　在吉日里,全家人一起到寺院,恭请活佛对圆润的白石进行加持,然后带回家,放入酒罐中,以保证在新年到来时,能酿造出醇香的美酒。 　　人们还将卧室里的各种毡毯,拿到旷野,进行晾晒,并用竹竿敲打尘垢;接着,打扫房屋和庭院,清理牛棚和羊圈。 　　临近过年时,每家都恭请画师,用石灰、石膏或加入蜂蜜的炒面作为颜料,在围墙上画出吉祥八宝图案。有的,还会画上金刚手、法铃、翘尾的蝎子等图形,以利避邪除灾…… 　　除夕的前一天,当太阳快要落山时,人们都把家中的垃圾和药渣清理干净,旧袜子也要扔掉。接着,男主人洗净双手,在房顶挂起经幡,点燃藏香,迎接神佛的赐福。 　　 　　大年三十的迎佛准备 　　 　　一千多年来,藏族人相信:西方诸佛从大年三十到新年十五,会给人间带来一系列吉祥之兆。正因为如此,那种喜悦之情,常常会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天黎明,许多家庭就会扶老携幼,带着早已准备好的香囊,入寺敬佛,接纳福分。 　　在队列中,年轻人的眼神似乎最为灵敏,那些适龄的男女,也随着家人来到寺院,见到有情人,他们只需通过一个手势、一点微妙的肢体动作、甚至眨几下眼睛,就能准确传递新年相会的信息,他们――本来就是多情的民族。 　　从寺院回来,家家都制作“切玛”,这是个五谷斗形木盒,它的表面绘有艳丽的花纹和装饰彩条,盒内分左右两格,分别盛装了炒青稞和酥油炒面,上面插着青稞穗和酥油花,主妇会精心修饰它,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供案上。 　　据了解,远在1300多年前,人们就开始使用“切玛”了。青稞是农业的精华,酥油是牧业的精华,“切玛”将两者合一,标志着人们在过去一年已平平安安,期待新年风调雨顺…… 　　晚间,若家中有病人,他们会安排按剂量服药,藏族人忌讳在新年当天服药,至于重病,则不在此例。 　　接着,就是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藏语台联办的迎新年文艺节目。如果这一天恰与农历大年三十相重合,于是,藏族同胞会手拿遥控器,在藏汉两套节目之间转换,他们相伴着美食,快乐地守岁一晚。

　　 　　新年第一天的习俗 　　 　　由于藏族人相信,新年期间,佛主会向人间彰显各种吉祥之兆。对于接纳这么大福分的人来说,对佛主要好,对家人要好,对生灵要好,对自然要好,当然,对自己也要好!…… 　　新年的钟声刚刚响过,每家都会向老人拜年祝福。接着,主妇从清泉河里背回了星晨水,这星晨之水的本意是指美好生活如日月星同辉、源远流长。但一代代藏族人为它赋予了许多新的寓意,于是乎,人们相信:取水越早,家中得福越多,孩子越聪明,主妇的旺财本事也越大,这反而成了高原人的“主流意识”了。 　　早上,全家人都穿上节日盛装,按辈序就坐。主妇捧上“切玛”,恭敬地到长辈面前道一声“扎西德勒”,长辈则会抓上几粒青稞,抛向空中,对全家人回应:“扎西德勒彭松措!”以此祈愿全家人身体健康、来年幸福。 　　接着,全家人都会从“切玛”里取出一些酥油炒面,细细品味,它寓意人人都享受了这份美好。 　　欢乐的家庭仪式结束后,各家更愿意将这份喜悦给他人分享。于是,派出两人,一人拿青稞酒和银杯,另一人捧着“切玛”,到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家拜年,互敬青稞酒,互致祝福。 　　趁这段时间,主妇也做好了新年的第一餐,等外出敬酒的亲人一回来,全家人就开始吃口福。 　　由于在整个藏族地区,吃口福的习俗各不相同,但总起来说,这是每户人家最为丰盛的一顿饭了!有意思的是,他们也和汉族人吃饺子一样,在馅中加入一些别样的东西,以此讨个说法,得到一场欢乐。 　　在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书香门第的文登先生,接受了我的采访。在他家传的一份《藏式新年正餐录》上,我抄下了这样一套系列:干瓜子类11种,干果类25种,鲜果类26种,糖类12种,茶品9种,奶制品16种,粥类17种,内地青菜21种,内地干菜16种,蒸制面点22种,油炸面点48种,肉制品21种,米类制品15种,酒类12种,滋补类藏宝23种…… 　　这些物品的采购,主要取自青藏高原,同时,也包括了内地及国外的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等地区,可以想象,那过年的餐桌上,该有多么丰盛! 　　然而,传统藏餐依然是各家的主角,包括:青稞美酒、青盐茯茶、酥油奶茶、酥油炒面、手抓羊肉、骨髓肉粥、蕨米饭、青稞甜醅、藏式甜点、酸奶曲拉、阿喀包子、精馅水饺、风肉面片、灶烤香饼、血肠面肠、杞芝奶皮、虫草麦糕、雪花飞饼、清汤参鹿,等等…… 　　这顿饭,全家人都会慢慢的吃,一直吃到下午,其间,他们会安排敬酒和庭院歌舞,人人借着微醉的酒劲,亮开歌喉,一曲曲动人的韵律,无忌地在高原上空流淌,而许多家传的山歌,也会在这一天欢唱。 　　我曾多次见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录音师,不在都市过年,却带着顶级设备,在高原上跑得灰头土脸、跌跌撞撞地到各家录音,他们说:那叫原生态,还带着远古的信息,隐藏着最优雅的音律DNA,神神叨叨的。害得我也兴奋了好多天…… 　　那些舞蹈我很熟悉,就是锅庄。一家几十口人,忘情地跳着这种转圈舞,或舒缓、或迅急,张臂踢腿,扭腰摆胯,忘形于天地之间。 　　人们跳累了,玩累了,时光也到了下午。屋内,便絮叨那过去一年的家常话。 　　我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录音,大家不妨来听听:好好的草原被旱獭打了、旺堆把新买的摩托车开到山崖上推不回来了、央金嫁人时笑着的嘴咧得太大了、才让的儿子拿个假手机整天摆酷了、热西家的儿媳妇越来越漂亮了、更登把私房钱装在瓶子里埋到河边被水冲走了、尼玛一个人偷吃虫草屁股越来越大了等等……,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笑的人肚子疼。 　　晚间,人们往酥油灯里再添一回燃油,支起三柱敬佛的藏香。接着,由老人出面,召集全家举行新年计划工作会议,部署新年的安排:养壮壮的牛、育肥肥的羊、生胖胖的孩子、买新新的摩托、修平平的路、盖大大的房、挣多多的钱,于是,一家人就更加紧密地团结在老阿爷的周围了。 　　 　　新年期间的系列活动 　　 　　从初二到初五,广大藏区的人们主要是热情迎宾待客,从这时起,“扎西德勒彭松措!”这句最美好的新年祝福语,会在藏区流传半个多月!这句充满感人魅力的话,还会让所有的人顿时就绽开幸福的笑脸…… 　　知道客人要来家中,他们都会安排孩子在门前守候,手中的活儿忙完了,就和孩子一起到附近的山坡上张望,那份真情,那份喜悦,都是发自内心的…… 　　客人一到门口,主人便亮开歌喉,一面敬献哈达、一面奉上吉祥三杯酒,客人则会用左手无名指,在酒杯中分别蘸三下,向空中弹三下,以示敬奉了天地神。然后,将酒一饮而尽,接着,客人到屋中敬佛,放下捎带的礼品,净手洁面,享用桌上美味的大餐。 　　与迎客的家人相比,那些出门的访客,也是满心的欢喜。出门时,他们会捎带许多东西:酥油、茯茶、奶丹、风干肉、糖果、美酒、绸缎等,捎带的东西往客人家里一放,他们便不拘礼节,尽情地吃、尽兴地玩、狂歌劲舞,接下来,便是许多男人三五日的酩酊大醉…… 　　夜幕降临,篝火晚会也就开始了。 　　几乎全村寨的人,都相聚在就近的空场地上,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据说,借着忽明忽暗的篝火,男看女靓,女看男帅!所以,中途退场的人很少。 　　多日未见面的情侣,一个眼神过去,双方就会悄悄从人群中溜出,慢慢地走入夜幕的深处。 　　那年夜,我为了拍摄德吉滩草原篝火晚会的大场景,拎着三角架,登上了附近一个高高的大土堆。 　　不久,我见一对青年男女也向这边走来。在土堆下,男青年避开了人们的视线,既兴奋又紧张,他拉了拉女友的手,女友把手缩回去了;他愣了一会,试着在女友的脸上亲了一下,女友没吭声;他又亲了一下,紧张得一个劲儿搓手,见女友抿嘴笑了,他鼓足勇气,搂住女友,一个劲儿地亲不够!……我趁机拍下了两张照片。 　　多年后,我凭着照片又找到了他们,男的叫南喀,他告诉我:那个新年之夜,他俩是第一次约会,那次,他和仁倩亲吻时,舌尖上还粘回了一片韭菜叶!赚了!……听了这话,仁倩这个早已从清纯少女被南喀打磨成媳妇的人,顿时一脸绯红,她躲在南喀身后,不禁也格格地笑出声来了…… 　　恰逢这个特殊的情人节,我又想起了他们,生死与爱,这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藏族人与整个中华民族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从六至初十,人们会追祭先祖,然后到广场或草原上观看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说唱,他们对格萨尔王南征北战、降妖伏魔的故事十分倾情。在有些地方,还会举行赛马、射箭和两队僧俗之间的大型拔河活动。 　　在初十一到十三期间,恪守传统规矩的藏族人,会按照佛经的开示,制作小泥佛、制作藏药、转山、朝湖,在佛塔前放置供品,念诵六字真言,以求平安。 　　藏历十四这天,人们一大早就赶到寺院,观看法王舞会。僧人们身着古装,头戴面具,装扮成各种神佛和鬼怪,随着长号、巨钹、重鼓、唢呐和海螺等乐器的伴奏,分批登场,举行驱除鬼魔、欢庆吉祥的仪式。 　　当天下午或晚间,许多地方都会举行十分隆重的开犁仪式,它似乎在提醒人们,春忙就要开始了! 　　到了十五,许多寺院的活佛和僧众,会共同举行盛大祈愿法会,祝福华夏国强民富,当日,随着民众参与人数的增多,祈愿法会被一步步推向高潮。 　　晚间,青海省塔尔寺、甘肃省拉卜愣寺和西藏自治区拉萨市,都会搭起巨大的酥油花架,展示着震撼世界的酥油花艺术,这些立体的画卷,鲜明地表达了各族人民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人们围着它高歌起舞,彻夜不眠。 　　…… 　　从小到老 　　雪山见证了彼此的真挚与骄傲 　　那动情的新年之恋 　　令人终生心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