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题目须项羽做
西方有个哈姆莱特之问:“是生存,还是死亡?”以笔头答,容易;以人头来答,很难。东方也有个老母老婆之问:“老娘与婆娘同时落水了,是要老娘,还是要婆娘?”你怎么答呢?男人怎么答,都得挨耳光。
老婆老娘之问,多是虚拟,是婆媳两人斗法,故意刁难儿子或老公的。倒是皇帝与老爹常常给职场男人出忠孝题目,皇帝问你是要忠还是要孝?皇帝不但管你饭碗,还管你脖子,借几个胆,也不敢拂皇上意啊;老爹问你是要孝还是要忠?老爹一口饭一把屎,把你拉扯大,你也不能昧了良心吧。
自古忠孝难两全,忠孝这题目真不好做。钱谦益、洪承畴、吴三桂……被后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代英雄被这题目淋了狗血,据说连祖宗坟山都进不了。这题做得真糟。
历来认为,明朝方孝孺做这题目做得好。朱棣篡了侄子皇位,当了皇帝,抛了选题给方孝孺解:是跟我走,替我提包,还是跟死鬼走,替死鬼黄泉路上背包?方孝孺选了忠于故主,磨墨大书“燕贼篡位”,掷笔啸叫:“死则死尔,诏不可草。”结果是连累三亲六故,五服十族,千来人陪他死。古人都以为方孝孺这题目做得好,做得对,做得有气概,该朱批红笔,打一百分。现在来给方孝孺答题打分,老师您要给他打几分?我估计现在很多老师会觉得他做得比钱谦益更糟糕:你要做忠义之士,你做就是,何苦要拉几百上千的生命陪你死?我是赞成忠字贬值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忠字打了满分,在皇帝那里,人品考核就是先进。不过,我也以为忠不应独占人品考核绝大分值,但还是应该占点分的。以职场伦理来看,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也是必须的。进入了企业,一门心思想背叛,哪个老板会用你?
史上忠孝题目做得比较好的,据说是徐庶。徐庶立志帮刘皇叔打天下,却被曹操挟持了老母,曹操给徐庶出的题目是:你是要老母,还是要刘备?万般无奈,徐庶选择了要老母。不过呢,他到了曹营,不给曹操出一个主意,不替曹操出一分力气,心忠了刘备,身孝了老母,忠孝硬是两全了。一般人何以做得到?东汉末年的赵苞,当了辽西太守,蛮有孝心的,当官没忘本,不是麻雀子尾巴长,当了大官忘了娘,他次年就将老母妻儿,一同接到城里来。哪想碰到了鲜卑人来打东汉,将赵母捉了,去做人质。鲜卑头领抛了一纸试卷来,题目简单,二选一:你是要保老娘的命,还是要保大汉的城?赵苞选了人品分值高的(当时考核,分值设置是这样)。城是保了下来,娘呢?再也不见我的娘。抱着母亲遗体下葬那刻,赵苞心里涌血,涌出了嘴,最后吐血而亡――忠孝题目做是做完了,却后悔要死,觉得自己没做好――在忠孝这范围里,他没能力做好。
其实,朱棣出题目给方孝孺,我们怎么能够眼珠子瞪着方孝孺呢?应该将目光齐刷刷射向朱棣――最没良心最缺人性的,是谁?要让这问题不是问题,首先,必须终止这般人品考核体系;其次要齐声吼朱棣,让这类非人类的人,不给国民出这般没人性的题目。
项羽曾拿这题目给刘邦做过。项羽绑架了刘邦老爹,威胁道:你是要放下武器做我下属,还是要烹了你爹继续造反?刘邦先将这题目做了道德题:“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咱俩歃血为盟结了兄弟的,我爹就是你爹,杀我爹就是杀你爹,你看着办吧;后把这题做了智力题:“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现在很多人凭这话骂刘邦无人性,人家要烹了老爹,他一点不伤心,反而要跟杀父之仇分羹。其实错了,刘邦这厮,确是没良心的家伙,他逃难时,一把把孩子推下车去,良心确是被狗吃了的,不过在项羽威胁要烹其爹这事上,他的回答虽关道德,更是机智:对绑匪的标物,你表现得越淡定,再值钱也不当他值钱,才能让绑匪妥协。项羽说要烹刘邦爹,刘邦脸上或许没流汗,但谁知道刘邦心里没流血呢?
谁出的题目谁来做,这题目是项羽出的,那你项羽来做:要烹刘老爹,到底是谁残忍?是我刘邦还是你项羽?若我们的箭镞与火力,齐刷刷射向项羽,项羽招架得住吗?在烹爹这事上,刘邦是受侮辱受损害的。现在我们将道德拷问不针对项羽,而指斥刘邦,太不公平。譬如街头恶霸,抛出“要么给我淫乐,要么你去死”的题目,叫某位弱女子做,我们站旁边的,不对恶霸口诛,反而对女子拷问:你是要守贞,还是不守贞?看到弱女子被逼上墙角,看到讨薪者被逼上高楼与城垛,阁下不去讨伐造孽的,而是一个劲喊,跳啊跳啊:不跳长城非好汉,跳了长城奖二万――撇开施虐者不去管,却对受害方往死里逼问,阁下是什么人啊?
你不是虎,你是伥;你不是凶手,你是帮凶。
(杨子摘自《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