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皮囊的诗
我一直是摆放在生活中的摆件,风一吹就挪动一个地方,表示质地很轻,如果重了还有意思吗?此时要安装上嬉皮赖脸,跟生活情景耗着。记得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经常有小痞子出没,我回家和上学必须穿越他们统治的街道。他们衣袖深处的匕首不经意的被阳光闪了一下,锋刃像嘴唇随时要舔血。我不敢说我“掉”在中间,如果是“掉”,异物的气质会吸引众多匕首们前来刺探,我为自己的肉体掉在马路上而忧心重重。摆放就可视为物品,人被抽空了,躯壳的世界走动起来就容易的多,何况我和我的同学们有众多的躯壳一起簇拥着那衣袖深处的寒光,到也相安无事。重量是肉体,我经常会为肉体放在哪里而感到烦恼,放在人多的地方觉得多余,有时候竟然把自己喂养的丰腴。在干净的世界增添肉体也是污点,肉体挪到哪里,一直是我的烦恼之一,我的生活就是把自己消灭掉以后拼凑在一起,假装和所有的人都很亲昵。目光看远一些,现在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他们的衣袖深处总也藏点什么。泛滥指的是人群,大家互相擦肩而过,但跑不远,囤积在一个城市中,很少语言。袖子拖的很长以遮掩空无一物的袖筒。试为引言。 作为诗歌世界的人,首先要把自己填满再配置好情感。情感也许是水性的东西,碰碰它会流淌一番。我把身体上的门关好了,看看密不透风便下笔写诗了,如果不马上用它会不会馊掉呢?爱情像植物种植在身体的土地上,试想一个空头空脑的人搬到异性面前,爱塞进去晃荡晃荡的塞不满,如何对的起她呢?我们也有办法就是用词做为填充物塞的满满的使爱情在中间很实在,没有空虚的感觉。它又像吸管慢慢的把情感之水吸吮出来,所以情感需要容器来装它,这个容器最好没有杂质,简单、凡胎,以证明她的普通气蕴。因为天籁之音的爱情对于普通人来讲感到害怕,消受不起呀!我自认为没有很好的容器盛装情感所以也绝少写爱情诗。有时候在爱情面前陪个笑脸觉得假意,扛着自己还算有份量的身体,混迹于自家的方块子房子附近。我在20岁的时候曾经吻过一个姑娘,竟然把她吻晕了。我在旁边等到她清醒后才狼狈的逃开,便再也不敢见她。如把这场景翻译成诗歌就只能是武器般的感觉。翻开陈年旧帐也没有翻到一丝柔情。我是靠不断的把自己搬空来应付生活,其实皮囊里没什么东西,所以在涂抹有情感色彩的诗行时,我只能假装,装扮是很累人的。我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戏剧话嘴脸,干脆交待吧,打一盆清水把脸上的油彩洗干净,写一点空洞、乏味的人生诗句。一说到诗歌,中国古代是一条一望无际的诗歌大河。有人说中国的文学史就是一部诗歌史。我从小踢球忘记了文化积累,忘记了足球场边还应该摆一个书架,跑来跑去是为了把球踢到别人的门里去,因为困难所以捧着自己汗水涔涔的身体坐在草地上遐想,何不用两个足球呢?一个进攻一个防守,这样进球就容易的多。“一个”是致命的,也许诗意只有一个,它是需要感动他人和自身的那么一种情感力量。每个人都是一个空的容器,等着先人们舀着诗意和情感,一个一个蓄满再露出来,露在自己分行的文字上。不要怀疑,它的致命伤就是“一”。我没有准备好这个容器,所以一直在非诗的世界混迹着,把自己养活,把他人一起聚积过来,烘托我的诗意人生,反正我总在追找真善美的“真”。当真实过来的时候我又嫌它太别扭、不流畅,太肮脏、不清新。写诗的时候,当肮脏的部分出现我要赶紧把它盖上。当有人晕倒时,我要检查自己的嘴唇是否跑错了地方。再耐心点和清醒的诗意做一番拥抱,表示我有一片真心做铺垫。当代诗歌大多是一吻就晕倒的句子,我们和这样的诗歌相遇,首先像蚕那样把自己的最后一滴屎挤干净,以一个透明的身体投掷进来 聆听。诗人就是情感武装好了的人,所以拥抱到哪里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我因为胆小怕怀抱里的人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所以从来就不写出情感洋溢的诗句。有时候干脆用一个牙签把情感剔除干净,走进普普通通的人流中,等待着诗人们拥抱。想让我晕倒不容易,因为经常我给他人一个空皮囊。 1983年,我写的第一首诗是写的一个村女在河边洗农具,她发现傍晚田埂上只有她和同村的小伙子一起,心就感到很热,临到村口时她突然跑了起来。捕捉微妙的爱情感觉,是我开始写诗的初衷。那个时候有点骄傲,因为我知道爱情放在哪里,那时是朦胧诗的王朝,大凡把情感用起重机吊进诗行再扯几句大话便可招摇了。我曾经观察过人们栽树时挖的两个坑,人走开,堆在洞口的泥土开始相互攀谈,于是我写出过《挖坑》。有个夏夜我和邻居的伙伴们坐在环城马路黑暗的草地上乘凉,曾被一帮前来逮捕打群架的警察带进派出所里进行询问,搜遍了身上只搜到手抄的俄罗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于是我们被逮到这里的原因找到了,身上装有黄色歌曲。这件事不断的被淡化了,然后放到每一个生活的细节中成为我写诗很老化的灵感。我写的《洗手癖》、《吃》均来自那个夜晚的遭遇。 再说说爱情史,美国一个诗人说女性的诗主要写爱和死两个主题,我想男人也不例外。我在80年代写诗主要是为了摆脱爱情这唯一的主题,我总在和自己对抗,说哪天不写爱情诗了,我的诗也就写出来了。终于有一天我把一个女人娶回家,被繁文缛节的情感生活拖垮时,我写了一首告别爱情的诗歌《硬壳》: 你让我停留在路口 慢慢温暖 我把手从棉袄里曳出 迎接你伸过来的柔软的手 我热烈地握住 感觉到皮肉里坚硬的骨头 骨头抱着骨头 外面是温暖的握手 拐进偏僻的墙后面 我挺直的胸怀迎接你猛扑过来的激动 坚硬的牙齿抵住你柔软的舌头 我浑身冰凉 抱住你,慢慢温暖 等我温暖过来 你又浑身冰凉 我抵住你 手指在你头发的丛林里交叉着 你让我慢慢温暖 我俩都有耐心保持眼前的沉默 我在甘肃西南师范大学曾经朗诵过这首诗,底下这些和这首诗诞生同龄的80后的人,对这首诗竟然没有感觉。我深深的知道它是属于情感失败后已经逃亡的人们的。要么是会装作流泪的人,他们把自己收拾好了,这样的诗斜插进来穿透他们的躯壳。我本来是以这首诗的名字做为第一本诗集的名字,由于怕别人误认为是写自然的文字而放弃。世界都摆放好了,你何必要泄露它们的秘密呢?我为这次出卖而感到一丝快慰。写到这时我认为我的诗歌写成了。为此写成付出10年的光阴。当年生活拮据,到菜市上买鱼,大的从来都不敢问价,有这首《硬壳》的诗,我也不曾感到卑微,我很自信,把所有的书、诗稿都打包放进储藏室里,便去了深圳、上海,下海赚钱了。为了那个张口能问大鱼是什么价的姿态,整整10年去了商海。这中间我没有看过一本书,没有写过一行关于文学的字,想像力也停止了。1996年我曾在卖报的摊头上发现了一本《非非诗选》,是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打五折,我买了一本回去。回家翻开后,他们写的和我的商人生活完全不同,出于爱诗的天性我一直把它放在我的书架上做为唯一的展览品。也想过为诗歌做点什么,我认识的诗人很少,当时诗人半夜聚会都会把我从床上拖起来买单,也有很要好的诗人生活拮据,我也给点什么无足挂齿。反正陪伴诗人们身上的诗意是我那个时候的生活方式。平时赚钱,业余时间打牌,十年剔除文字的生活为我后来的创作提供了无数非文本的诗歌材料。我发现诗意之外的人,他们丰富的人性可以在不经过修饰的情况下巧取豪夺,文学只选择一个干净的区域互相慰藉,其实也在争夺。非文学的人生使他们很少留连摊头,他们也编故事,编的是如何使财富聚积的故事。美化也是需要的,我的手机和车都曾经被一个房地产商借出去过,让他们在谈判桌上装点一下底气。也有被戳穿的,和我有几面之交的男人有天晚上到我的公司来蹭酒喝,酒醉时曾流露出养活不了自己,仅剩下年轻强壮的身体,从明天开始去做“鸭子”了。文学的触角被生活的铜墙铁壁阻隔着,游动在这种生活中的就是文学的漏网之鱼。当代好像专门辟了一个地方给文学玩玩,这个地方不大,所以里面吵吵闹闹。 我要说的是,人是被生活拖着跑的,哪怕在单独开辟的诗坛。我一眼望不到边,生活总是命令的口吻,这一点打工者都会有体会。就是在诗坛也有主编命令编辑,编辑命令诗人,大诗人命令小诗人这么一个食物链。雄强的生活形象也很少虐待奴俾和俘虏,我被望不到边的力量所劫掠,我后来所有的诗歌作品,“我”的出现总被更大的力量所欺压,有时候不敢表现变形,怕变形使人发现我的不屈。只好像搭积木一样,将搭好的推倒,混为一场凌乱。 张岩松1961年生人,曾在中国主要诗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出版诗集《木雕鼻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