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座庙
我得与老家打一场官司,尽管我不愿意与老家打这场官司。那里住着我的父亲和母亲。尽管我离开那里已经近二十年了,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仿佛和我流着共同的血液。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我必须打这场官司。公司的法律顾问说,王总,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一定能赢!一定能赢吗?赢了又有什么用?我蜷曲在沙发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父亲电话中说,在外边挣几个钱,可别忘了马王爷长几只眼。
村里的孩子上学到现在还往秀水乡的学校跑。前天,金锁的儿子上学爬村后的那座山坡摔下来,摔折了腿。父亲说,留根新当选了村长,想为村里办一所学校,还缺点钱,你给我的钱我捐出去了。你也捐个三千两千的吧。
我急了,那才几个钱呀?我说,我为村里建一所学校吧。电话那头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儿,父亲颤抖着声音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留根这货也真是,当上村长非要我回去祝贺。留根电话里说,三哥,我能当上一村之长全靠你的资助,没有你,我狗屁都不是。现在我当上了村长,你无论如何得回来祝贺一下。我说资助那点小钱算不了什么,公司现在忙得很,我就不回去了。只是老爷子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在家就全靠你多照应了。留根在电话里说放心放心,然后呵呵地笑。
没过两天,老爷子就风尘仆仆从家里赶来了。
老爷子进门就阴沉着脸,把一袋子挤瘪的浸着汁液的草莓朝桌上一放说,人家留根可没忘了你,这不,从自己大棚里摘的草莓。留根当村长这么大的事情,不回去怎么能行?咱王家人,再有钱,也不能忘了本呀……
我突然想起我答应父亲为村里办学校的事情,连忙向父亲解释道,最近太忙了。也突然明白留根一再要求我回家为他当村长祝贺的目的了。父亲显然是中了他的圈套。
我知道拗不过父亲,便从千里之外的公司赶回去。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车里的音响播放着刘欢唱的电视剧插曲。一辆辆轿车和大巴旅游车迎面而过,我知道它们是开往秀水乡的。秀水乡近年来开发旅游产业,把过去无人敢进的深山开发成了原始森林公园,连外国人都慕名而来了。过了前边的一座桥,不多远就是我的老家青山乡了,我招呼司机小李放慢车速,指指前边的那几棵合抱的杨树,说从那里下路。
拐过弯,进了村,几个光腚孩儿在车后追着,唧唧喳喳喊,鳖盖儿,鳖盖儿……
我忽然想起我小的时候就是把轿车喊成鳖盖儿的,许多年过去了,村里的小孩还这么喊着,真是乡音依旧啊。
鞭炮齐鸣,唢呐声起。留根领着一行人从村子里走出来,我急忙下车,在留根肩膀上捶了一下。留根一咧嘴,回过头来介绍说,这是张乡长,这是李副乡长。我急忙与张乡长和李副乡长握了手。我说,走,先到家里坐坐吧。留根说,乡里都安排好了,把你安排在县城的帝王酒店了。
那天我在帝王酒店被他们灌得一塌糊涂。我答应乡长,出资一百万,为村里盖一座小学。张乡长说,很好,很好,学校地址就选在金锁孩子摔伤的那个山脚下的。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我稀里糊涂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天一觉醒来,脑子还疼,急忙喊来秘书小胡要他把合同拿来,还好,只是觉得一百万的数字大了点,其它的也没什么不合适,毕竟为家乡做了点贡献嘛。
父亲那几天比我还兴奋,背着手走路不再像以前那么弯腰,逢人就说,三娃子要给乡里盖学校了,三娃子要给乡里盖学校了。那语气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我的公司不断地扩大规模,合同签定后,根本无暇过问学校的事情,父亲经常打电话说学校工程的进度,偶尔留根也打来电话。留根总是说进展很顺利,进展很顺利!
留根在电话里还告诉我,最近他还被破格提拔为副乡长。我和留根一个老爷,我感到祖坟地里还有劲,我有财运,看来官运就落在留根头上了。
公司扩建基本告一段落,我觉得学校工程的进度也应该差不多了,想回去看一看,一百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还没走,父亲背着一袋子红薯从家里赶过来了。父亲把那袋红薯往门后一放,就蹲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吧嗒吧嗒地抽烟,我怎么问,他也不吭声。抽完一袋烟,父亲在地板上磕着烟袋说,败家子呀,败家子呀!
房子盖好了,居然不是学校,而是盖了一座庙!父亲说,盖着盖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留根竟大张旗鼓在盖好的屋子里塑起了神像!
我撮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父亲说,我去问留根怎么回事,留根说,盖学校有什么用,盖了庙,收门票钱,村子里不富得更快吗?看人家秀水乡,每年光门票收入就几十万!
我说盖座庙能用那么多钱吗?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这么问他了,留根说,一部分钱被乡里挪用还吃喝账了。
我说,真不象话,我得与他们打一场官司!
客厅里烟雾缭绕,我推开了窗户。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猛吸一口新鲜空气,说,我得与老家打一场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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