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唱山歌的老人
那个唱山歌的老人
放假了，闲暇的时间多了起来。在QQ空间浏览网友的日志，看到远在他乡的儿时好友的一篇她外公祭日写的日志，字里行间透着对她外公深深的怀念。
其实，好友的外公，我小时候就认识，听大人说他是年轻时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他是一个会唱山歌的、能认得几个字的、身板结实、勤劳又热心的快乐老人。年少时常去约住在上学路上要经过的相邻村里的同桌好友，认识了她的外公和外婆，那两个老人在我们当地，是数一数二的讲究：除了自身收拾得清爽利落，屋子、檐坎和公共院坝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好友的外婆是本地人，年轻时家境殷实，人长得很耐看，性格也好，是很多小伙暗恋的对象。她即便进入老年，花白短发一丝不乱，鬓边压着头发别着一枚小小奶白色花状的塑料发卡，依旧是一个漂亮女人。
小时候，好友说起她的外公，那是骄傲得不行。因她外公很会唱山歌：唱生活、唱四季农事，尤其喜欢唱情歌，我认识他时，大人小孩都称呼他山歌老头儿，谐趣却不失尊重，他对这个称呼也很受用。人多的场合，有人让他唱几句，他总是乐呵呵应承。无论他唱什么，总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快乐和嗓音的好听。
那时候我们那地儿唱几首革命歌曲，哼几句样板戏是很多人都会的，可要说唱山歌，除那些妇女和未出嫁的姑娘会唱哭丧歌和哭嫁歌的以外，随口就来的，还真没发现山歌老头儿以外的其他人。哭丧哭嫁歌那是一辈辈传下来的，稍作改动而已。而这个山歌老头儿的山歌却是应景和应时而作，别人问啥他就唱啥，唱得最多的是情歌调调，所以他深得各个年龄段的人喜欢。
山歌老头儿家里不算贫困，有老两口的勤挣苦扒和三个女儿女婿的帮衬，五谷杂粮，一年四季也能对付。他没有儿子，三个女儿都嫁人了，他和他老伴就住在挨着小女儿家的一个院坝里。老两口除了家养着几只鸡鸭和两头猪，还下地伺弄庄稼，不是万不得已，都尽量不去麻烦与他们相邻的小女儿和邻居家。
山歌老头儿在家一般不大声唱山歌，说自己年纪大了，不用去社里干活了，随时可以好好休息，可邻居们干活累了，大声唱歌会影响他们的休息。只有在婚丧嫁娶热闹时，人们打趣让山歌老头儿来几句
山歌，他才会亮开嗓子唱几首，歌词都是根据当时的场景现编的。
儿时，家居地虽是山区，却并不是七沟八岔，崇山峻岭，而恰是高地里的丘陵一般，有不高的山岭，有成片庄稼地：梯田一弯又一弯，土地一片接一片，四季里，错着季节都有播种都有收获。
各种庄稼、瓜果收获后，在田野，在山地，总能看到一个一边
肩上斜挂一个旧水壶，壶带一端拴着一条白底蓝色横条旧毛巾，一边肩上背着一个装有熟洋芋或是红苕，或是麦粑、包谷粑、剩饭什么的帆布旧书包，手上提着小扫把小撮箕（用于扫洒落在地上的粮食豆类），背上背着竹篓子的身影，村民都知道，那是山歌老头儿在田间地头转悠，捡人们丢弃的或是收获时散落的红苕、洋芋、玉米、小麦穗、大豆、稻穗。。。山歌老头儿中午不回家，饿了渴了，就着带来的东西和水壶里的凉白开水解决。那时人们的日子都比较艰难，丢弃和散落在地里的五谷杂粮瓜果等是少之又少，山歌老头儿并不在意捡了多少，而是可以在田野里、山坡上自在的转悠，活动活动身子骨。转悠顺畅了，就放开喉咙尽情的唱山歌，附近一湾子村民就听到一阵接一阵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山歌调调，随风悠悠扬扬的飘来：
阳雀叫唤好春光
农人下田快栽秧
秧子疏密要讲究
结出稻谷行压行
等到秋天达谷子
一箩一箩装满仓
**************
山花开在崖边边
稻谷结在水田田
大豆挂在屋檐檐
麦子磨粉石盘盘
今年明年接后年
庄稼种好日子甜
***************
晒谷坝 平展展
稻谷晒了一大片
大姑娘 小媳妇
脸盘晒得红艳艳
老爷子 老婆子
笑容呵呵坝边看
***************
平平坝儿一湾水，
青青石板对挨对
六月六日太阳好
妹洗衣来又洗被
太阳照水树影动
照出哥来妹脸红
哥的山歌一串串
送给妹妹当午饭
***************
油菜花开蜜蜂采
情妹提篮花间来
摘朵菜花头上戴
娇娇模样哥喜爱
情妹心思哥来猜
定是等哥花轿抬
***************
花喜鹊 喳喳叫
哥哥接个好嫂嫂
嫂嫂过门会当家
里里外外都周到
亲朋邻里夸她好
嫂嫂羞得像红袄
**************
阳雀叫唤豆花开
情哥下田把秧栽
眼睛不往水田看
却把幺妹心事猜
幺妹模样长得乖
心灵手巧更不赖
里外活儿都拿手
敬老扶幼人人爱
幺妹心思哥别猜
樱桃红了捎信来
情哥花轿早备好
妹等喜帕把头盖
**************
对面坡上花花开
郎骑白马大路来
幺妹害羞房圈躲
脚步悄悄门口迈
*************
妹妹唱歌在山岗
山下情郎听端详
你若有心娶妹妹
快去妹家拜亲娘
。。。 。。。
山歌老头儿在他的山歌声里，每年转悠捡来的五谷杂粮，人无法吃的，捣碎了自家喂鸡喂鸭喂猪，人能吃的，大部分送给有困难的邻家。那时候，社里的人对山歌老头儿那是尊敬有加的。
一年又一年，人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山歌老头儿和老伴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越来越衰老了，他再也不用到田间地头转悠，不用去捡那些丢弃的瓜果杂粮。山歌老头儿没事就在在院坝里陪着老伴，摆那些年轻一辈不太感兴趣的老旧话题，有时也看那些比他小几辈的孩子们耍那些他完全记不住名字的玩具。可山歌老头儿唱山歌的兴趣依然不减当年，那山歌调调虽没有当年的高亢和洪亮，还有些干瘪沙哑，可他依旧每天趁女儿女婿外孙们和邻居家出门上班，亮开嗓子对着老伴一首接一首的唱，老伴听得高兴，他唱得兴起，就手舞足蹈。老伴取笑他：要不是当年一口山歌唱得好听，你个外地后生，哪能娶
到我这样如花似玉的本地姑娘。山歌老头儿也风趣的回敬到：要不你当年是一枝花，我的山歌才不唱给你听呢。
听家乡的人说，山歌老头儿的老伴在冬天的某天早上再也没有醒来，山歌老头儿守在老伴的坟头安静的坐着，仿佛感觉不到冬的寒冷。而后轻轻地唱着年轻时唱给老伴和现在要唱给老伴的山歌，那淡淡的忧伤听得路过的人心酸：
送妹送到山尖尖
眼看阿妹翻过山
找个由头追上前
哥怕阿妹被狗撵
***************
幺妹子 慢慢走
哥哥想你在心头
奈何桥上等一等
哥的山歌就随后
。。。 。。。
山歌老头儿常常去老伴坟前坐坐，每次从老伴坟前回家后，山歌老头儿都很安静。过年后的某一天，山歌老头儿在女儿女婿家吃完饭，问外孙子要了一个大作业本，回家就窝在屋子里，关着门不知道忙啥。女儿女婿都很是担心，可他仿佛没事儿一般进进出出。半年后，山歌老头儿也在某个晨光里面带微笑，安详的离去了。女儿和女婿在安葬好山歌老头儿后，收拾他的房间，在那个老旧的书桌抽屉里，有一个学生用的那种大作业本，上面写满歪歪扭扭的，错别字很多的，写不起的字用圆圈代替的山歌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