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忽如冰封大地,忽如三伏烈日|冯积岐[一天,两地] (2)
一天,两地 (2)
文 / 冯积岐(作家、现居西安)
节选自《花城》2017年第5期 [中篇小说]。今日插画|Mango Frooty。
清晨(凤山县松陵村)
马三娃撩起门帘一看,他的儿子马大全站在炕上,朝脚地尿尿。尿水不能停留似的,从淡白色的地板砖上大模大样地四散而去。马三娃不敢指责儿子,他牙疼似的咧了咧嘴,面部勉强地挤出一点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无可奈何地放下门帘,摇了摇头,稀疏而花白的头发似乎摇落得满地都是。清晨略带凉意的光线十分明朗地照出了他脸上略显麻木的苦涩。儿子在那里拉撒,他就默默地在那里打扫。这已不是第一次。
马三娃是在儿子“啊!啊!”的狂叫声中醒来的,可以说,他一整夜都被儿子有声无字的喊叫所包围所侵袭。他刚刚入睡,儿子就像射箭似的抛出一声狂叫,那一声过后,他正在痛苦地酝酿着睡眠,睡意像刚浸出土地的嫩芽,就被儿子大脚似的喊叫踩得稀烂。儿子折腾一夜,他一夜难以安睡。
小时候的马大全可不是这样的,留在马三娃记忆里的马大全活泼、好动、聪慧、敏感。马三娃和王小芹的一声叹息,几句争吵,或者一个加重的语气,马大全都能从中捕捉到父母亲情感的变化;马三娃和王小芹还没有把不愉快的气氛制造成熟,马大全就嗅到了,就用哭喊表示抗议。马大全六岁开始读小学,一路读下去,每学期都是班级里的前五名。马三娃和王小芹两口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一路读下去,直至读大学,考上研究生,为自己长脸。马三娃和王小芹都只是初中毕业,马大全的爷爷辈、父亲辈,没有人读过大学,马大全读了大学,也是祖宗的荣耀。读小学三年级时,马大全就喜欢写诗。马三娃不惜花钱,暑假里把马大全送到县文化馆举办的诗歌培训班学习,求人把马大全写的那些被称为“诗歌”的顺口溜发表在凤山县的县报上——儿子要什么,他们两口就给什么,只要儿子能成才,他们苦点累点也乐意。马三娃两口不只是在儿子身上寄托了他们的道德理想,他们觉得,儿子是他们生命的完善。他们对儿子的娇惯和放纵使松陵村人感到担心而厌恶。在街道上,马大全和人家的娃娃打架,王小芹走过去,不问事情发生的原因,不问谁错谁对,抬手先给人家娃娃一个耳光,再领着马大全朝家里走。读到小学六年级,马大全的同桌女同学不小心把唾沫吐在了马大全的衣服上。马大全纠集了两个男生,到厕所里去,把身体的污垢弄下来,给女同学嘴里喂,说是“吃豆渣”。女同学气得大哭不止,回家找到王小芹,给王小芹诉说马大全的卑劣,希望她能训斥儿子。王小芹不教训儿子不说,反而骂人家女娃娃不要脸。马三娃和王小芹两口没有料到,如此娇惯马大全后患无穷。马大全的任性就是这么被马三娃和王小芹培养的。当这种任性无法搁置时,灾难就来了。
儿子的聪明使马三娃和王小芹既欣慰又不安。欣慰的是儿子的学习成绩好,不用马三娃和王小芹操多余的心。不安的是,儿子早熟了——农村人有一句话说,太灵醒(聪明)的娃娃命不好。因此,马三娃和王小芹倒很担心有什么灾难突然降临到儿子身上。儿子读小学五年级。冬天的一个黎明,儿子爬出来去了学校。儿子走后,马三娃和王小芹再也没睡着,两个人就钻进了一个被窝。因为和儿子睡一张炕,因为儿子很敏感,一个冬天,两口子不敢轻举妄动,压抑着自己。儿子去了学校,他们才安心了,才有了兴趣,两个人毕竟才三十岁刚过。他们只顾自己尽兴,把自己投进快活林,仿佛这个世界死去了。长时间不做,一旦做起来,未免幅度大了些,未免忘情。他们完事后才看见,儿子站在脚地——儿子到了学校,发觉睡觉前读的语文课本没有装进书包,就回家来取。不是儿子无意撞上了不该看到的这一幕,而是,儿子有意地记取这个不该记取的镜头。
没几天,隔壁的嫂嫂到家里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哎哟哟,我的压压(妈妈),你家大全不得了了。王小芹一头雾水,尝不出嫂嫂话中的意味。嫂嫂说,你家大全给他哥(嫂嫂的孩子)说……嫂嫂瞅了一眼王小芹,眉眼里溢出了不无讥讽的笑意,欲言又止了。王小芹说,看你,有啥话就说,说半截,留半截干啥呀?嫂嫂说,这话我真说不出口。嫂嫂似乎故意留着悬念,激拨王小芹,王小芹急得眼睛都绿了。嫂嫂说,我说出来你别怪罪我。王小芹说,不,不怪你。嫂嫂说,你家大全给我儿子说……嫂嫂停顿了一下,两条肥壮的腿夹了夹,屁股挪了个地方,好像她的话一出口,下身就难耐,必须把肥腿夹紧。嫂嫂粗话出口了:大全说,他爸和他妈××,叫他看见了。王小芹一听农村人惯用的直指男女生殖器的粗话,脸即刻红了,她忽地站起来,掂了一把笤帚,要去学校里打儿子。嫂嫂拦住了王小芹:我给大全说了,叫他不要把这话拿出去乱说。大全当面答应了的。不要怪娃娃,要怪,全怪你们两口子,干那活儿,把门也不闩上?王小芹大概觉得嫂嫂说的在理,就自认了错。
马大全下午从学校回来,王小芹没有叫他端碗,审贼似的审问马大全给隔壁他哥说过什么话。马大全一句也不抵赖,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王小芹抡起笤帚就打,一把新笤帚打烂了,马大全不认错,脸憋得通红,一声也不哭。王小芹又挥起木棍打,被马三娃挡住了。马大全没吃一口饭,瘸着腿走出了院门,他回过头来,给王小芹砸过去一句:我说的是真话。老师教我不要说谎,要说真话。你们两个就是××来,我看见了。
王小芹气得放声大哭:娃娃这么小,咋能知道这种事?儿子成熟得使王小芹害怕,担心。
马大全读到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不是因为他学不动而厌学,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要去少林寺学武术。在他看来,他以后要在社会上站得住脚,不被人欺负,就要学一手好拳脚。小时候的马大全并不想弄拳脚,他想当一位诗人。他从电视上看到,省城里举办少年诗歌培训班,交三千元,培训七天,还可以在省城里的《少年月刊》上发表三首诗。他一心要去。马三娃和王小芹不叫他去,——那时候的三千元,对农民来说就是现在的三万或者更多。马三娃没有那么多钱。马大全哭喊着要去,马三娃在亲戚家借了一千八百元凑够了三千块。马大全去了省城,培训了七天,回来后,一首诗也没给他发表。骗局,完全是骗子的做法。马大全写诗的理想破灭了,就要当一名好汉。马大全动了这个念头,是有原因的。他刚进初中校门的第一学期,就遭到了三年级同学的欺负。几个三年级的学生把他堵在了回家的路上,向他要钱,他不给,这几个同学就对他拳打脚踢,向他身上撒尿,嘴里喂屎。他只好把身上仅有的十三块钱给了这几个同学。接下来的日子,这几个同学,叫他给他们买烟抽,买糕点吃,买啤酒喝,他不敢不买。他没有钱,只好向马三娃和王小芹撒谎,说学校要班费,要卫生费,要校服费。他把向父母亲要来的钱全部给了欺负他的同学。那时候,他就想,如果他像电影电视中的少林好汉一样,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谁还敢欺负他?让他最终下了辍学决心的是父亲的挨打。在一次调整土地中,村委会主任要把马三娃的二亩一等地调换给自己的弟弟,马三娃坚持不同意。村委会主任就指使了几个人在黑地半夜将马三娃打了一顿,马三娃被打断了两条肋子骨,地也没有保住。马三娃知道是村委会主任指使人干的,自己又说不出口,白挨了打。马大全从王小芹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咬着牙说,要去杀了村委会主任。王小芹怕马大全惹祸,把儿子在家里关了几天。马大全从此不再去学校了,他也不再学写诗了。写诗不能当饭吃,也救不了他。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在村子里受村委会主任和其他村干部欺负是因为没有身手,有了身手,天下无双,就不会被人欺负。马三娃和王小芹坚决不叫儿子去少林寺,也不给他路费。于是,马大全就上到房顶上去,把房子上的瓦一片一片向院子里撂,并高声叫喊,他要跳房。他的大伯和婶娘把他劝下房,他又去上吊;上吊被救,又去喝农药。这么折腾了半年以后,马大全整天躺在炕上不起来,不说一句话,石头一般沉默着。他吃了睡,睡了吃。在房子里屙,在房子里尿,身上不穿一件衣服。马三娃责备几句,他就一丝不挂地跑上街道,马三娃吓得不敢张口。到了晚上,马大全就开始折腾,一夜不合眼,过一会儿就怪叫一声,那叫声好像不是发自人的口腔,而是一头无法命名的动物发出的十分尖利十分凄凉的哀鸣。他的喊叫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在马三娃和王小芹的身上烙,连隔壁两邻的人也惊骇不已。已经到了夏天,马大全一丝不挂,身上裹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站在太阳底下不动;而寒冬腊月,他却穿一身短裤短袖,在街道上奔走。马三娃和王小芹这才意识到,马大全患上了什么病。他们带上马大全去凤山县医院治疗,县医院的医生只是给他开了些镇静的药,吩咐马三娃带儿子去西水市精神病院治疗。
马三娃和王小芹踌躇再三:假如不给儿子治疗,也许会越发严重。可是,带儿子去一回西水市精神病院,松陵村人会将马大全当作“疯子”看待。如果“疯子”的坏名声传出去,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他们的儿子。后来,马三娃打听到,渭河南岸的渭滨县有一家民营医院,专治精神病。于是,马三娃和王小芹夜半三更时把马大全带出松陵村,带到了六十里开外的渭滨县第四医院(精神病院)。一位年龄在四十三四岁的丰满漂亮的女医生问了问马大全犯病时的症状。马三娃和王小芹分别叙述了一遍。马大全呆呆地坐在女医生的对面,目光直直地盯着女医生,女医生要诊他的脉,他却抓住了女医生的手,死死地抓住不放,嘿嘿一笑:你的手好,胖,就是胖,比王小芹的胖。马三娃说,大全,放开手,叫阿姨给你诊脉。马大全说,不是阿姨,是小珍。也许,马大全的这种行为,女医生司空见惯了,就说,是小珍,我是小珍。马大全说,小珍好。女医生说,你也好。马大全这才放开了手。马三娃和王小芹不知道,儿子嘴里说的小珍是马大全读初中时的一个女同学。马大全的意识里保留着女同学的漂亮和对她的欲望。马大全发病以后,马三娃和王小芹才知道,马大全在学校里的时候就给一个叫周小珍的女同学递过条子,说他喜欢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追过周小珍;有一次,竟然当着周小珍的面抹了自己的裤子,吓得周小珍尖声怪叫。
女医生用漂亮的音调很漂亮地问马三娃孩子是住院治疗还是看门诊。马三娃说,先吃点药看看。女医生打量了一眼马三娃,问他来时带了多少钱。马三娃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当着女医生的面数了数,总共九百一十四元。女医生说,给你们开八百六十四元的药,留五十元,你们三个回去坐车的车费就够了。马三娃还不知道,这个民营医院按你身上的钱多少开药。他说,也行。
花了八百六十四元,买了一包羊屎蛋似的黑色丸药。据漂亮的女医生说,这是他们医院用自己的秘方炮制的中药。回到家,马大全吃了一天这药丸就开始拉肚子,服用两天过后,马大全的肚子里被掏空了,身子被掏空了,他躺在炕上,不再喊叫,只是嗜睡,白天睡,晚上还睡。一个礼拜过后,马大全脸色苍白,颧骨突出,两眼无光,如霜杀了的麦苗。这个秘方的全部作用就是把病人放翻。
一月过后,马大全的身体渐渐恢复。他先是沉默得如封冻的大地一样,三天也不说一句话。后来,就在晚上大喊大叫,叫声多了些尖利,像三伏天的太阳一样,毒辣辣的。
马三娃和王小芹难以安宁。
马三娃又要带马大全去渭滨四院。王小芹一听,开口便骂:“骗子!全是骗子!马三娃,你头脑里进水了,得是?你就没听说,那个女医生是骗子。狗屁丸药,只有两样泻药,剩下的全是麦草。听人说,渭河两岸的麦草垛子全被那家医院买完了。七八块钱的药,要八九百块。良心叫狗吃了。白眼狼。”马三娃说:“那你说咋办呀?”王小芹说:“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去大医院给娃看病。”
马三娃和王小芹只好把马大全带到西水市精神病医院——他们不再顾及儿子以后订婚的事。到了医院,照例要做各项常规检查。一个上午,这儿排了队,又去那儿排队,这儿交了钱,又去那儿交钱。忙活了半天,医生才说,马大全是躁郁症,一定要住院治疗。马三娃问王小芹:“咋办呀?”王小芹说:“还能咋办?住下就住下。”马三娃眉头一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王小芹说:“进了医院,还说钱?就是把我卖了,也要给娃治病。”马三娃咬了咬牙:“住!”
精神病医院里封闭式管理,不要家属陪护。病人一旦住进去,就如同进了监狱,不能随便出来,家属只管按时交钱。
马大全在医院里住了四十天,花了一万七千六百四十四元。这是马三娃积攒的准备盖房子的钱。马三娃横下了心,房子不盖了,只要能给儿子治好病。马三娃依旧怀揣着美好的愿望。
马大全从医院里回来,晚上不再喊叫了,也不再死睡不起,只是痴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目光注视一个地方,不换眼,好像要用眼睛把那个地方死死地钉住,钉牢;好像要把视线能及的地方用眼睛吃掉,吞咽下去。他木然的样子,仿佛一段木头。家里进来一个邻居,他看也不看,视觉里似乎是一片空白;父母亲和邻居说话的声音再大也进入不了他的听觉。不是他无视这个世界的存在,他好像是没在这个人世间,只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一旦出了院门,便在街道上、田野上茫无目的走。他仰起头,不看路,只看天,脚下面乱踩,踩到麦地里,就在麦地里走,踩进水坑,就在水坑中踏。马三娃怕他走到沟里去,走到枯井里去,尾随在他的身后,看守着他。
马三娃清晨一起来就去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他一看见儿子就心烦,就绝望。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他来说是一种逃避,是忘却的一种方式,是自我惩罚的途径。他认定,他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儿子,前世肯定造了孽。要么,是父辈或祖父辈做下了什么坏事,在他的儿子身上报应了,——他相信因果报应。这是上苍对他的惩罚,他只能默默地承受。他在工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下头干活。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冲刷着他积累在心中的烦闷和不知由什么地方生出的负罪感。当马三娃出去干小工的时候,王小芹在家陪着儿子。她已有几年没有添置新衣服了,为给儿子治病,已花光家中的所有积蓄。她只好把穿过的衣服翻出来,洗了又穿。她心中不可能有马三娃那样的重负,也没有什么罪恶感,只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当儿子死睡而去之后,她就很无聊,端一张小凳子,坐在房檐台上,茫然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泡桐树,看着叶片上的叶脉。她用目光能触摸到树叶的肥厚,以至能看出叶肉的纹理。看着看着,她陷入了遐思,一旦看清了横在她眼前的人生之路,她心烦意乱,心中黯然,茫然,泪水直逼眼角。才三十多岁,她的生活就成了一潭死水,毫无希望可言。她一天一天地等待,等待儿子的病有所好转,等待日子有起色,等待一个能爱她会爱她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在等待中,她一天一天地失望。
一个十分寂静的晌午,儿子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院子里和房间里很宁静,似乎能听见空气在流动。王小芹成为这宁静的一部分,她好像不存在了。她不知道村委会主任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五十多岁的人,脚步轻得如同十五的月光。村委会主任拿来一张表,叫她填上名字,村委会主任告诉她:马大全可以吃上低保了。她还没有说谢谢,这个黑脸汉子已经掩上了门。等她明白过来,她已被他压在了身底下。她只说了一句话:三娃在那边屋子里睡着。这个男人一笑:怕啥哩?我是谁?还怕马三娃?她已好久没和马三娃同房了。在村主任的吭哧吭哧声中,她忘记了丈夫和儿子的存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个世界,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紧紧地搂住了村主任的腰。王小芹从房子里出来时,才发觉,她的儿子站在房子门外的房檐台阶上,紧紧地盯着村主任的背影——这个男人一只手按在院门上,正在开门。回到房间,王小芹逼到眼角的泪水很自然地喷涌而出了。在痛哭流涕的时候,她是清醒的,她回到了自己的真实存在中。她觉得,在松陵村,她是命最不好的一个,是最可怜的一个。她渴望有一个能体贴她、有情调的男人抚慰她,而不是村委会主任那样粗暴地蹂躏她,也不是像马三娃那样,像使唤农具一样使唤她的身体。
王小芹是四十岁那年离开松陵村走进北京城的。她的道德理想坍塌了,对儿子,对家庭,对自己都绝望了,只有逃离,才能解脱。
马三娃说:“一定要走吗?”
王小芹说:“一定。”
马三娃说:“没路可走了?”
王小芹说:“就是。”
马三娃说:“你走了,大全谁管呀?”
王小芹说:“他都十九岁了,还要我管?我能管吗?我在家里,迟早会死在他手里的。我害怕,我每天都害怕。”
马三娃说:“他是儿子。”
王小芹说:“冤家,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债主。”
马三娃叹息了一声:“你走吧。”
王小芹也叹息了一声:“你就原谅我吧。我不走,有啥办法。”
马三娃做好了早饭。他在锅里热了两块蒸馍,做了两碗苞谷糁稀饭。马三娃刚把蒸馍取出来放在案板上,正准备向碗里盛,马大全进来了。马大全用铁锨在后院铲了半铁锨土,他在马三娃转身取勺子的眨眼间,把那半铁锨土倒进了锅里的稀饭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马三娃回头一看,马大全的眼神中怀有不可抗拒的抵制和野性的敌意。他摇了摇头,放下了勺子,好像给自己说,这饭没法吃了。他拿了一块蒸馍,蹲在房檐台上去吃。吃了两口,他站起来,喊了两声儿子,给马大全说,不要闹了,馍在案板上,拿上吃。
太阳还没有出来,春天的清晨,清醒的光线光秃秃的,院子里泛滥着苦涩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