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2011年第6期

　　无定河是一条平凡普通的河流。 　　无定河发源于陕北西北部定边县白于山区的南老山中，流经定边、靖边、内蒙、横山、米脂，经由绥德进入黄河。打开地图，无定河是黄河这大根系上连接的一条纤细短小的一支，仿佛一点微风轻吹就能让无定河摆动几下。 　　无定河是一条寻找出口的河流。 　　无定河流经的地方大多是草原是绿地，无定河流淌过的地方临光泽带清流。无定河于是就自由就散漫，也就任性。这期间的无定河是条流浪的河。无定河目无所向，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当强大的北方少数民族的马蹄如雷声声入耳，当部落文化强行与农耕文化争夺首席位置，无定河流域的陕北人，往往表现得不知所措。无定河改了很多次河道，陕北人也在这种多元文化的交融中生存繁衍。 　　无定河就这样有了自己的名字。陕北人也煅造了自己的秉性。 　　无定河眼看着北方草原上一个又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跨过自己的身躯，向黄土高原腹地走去，然后走向更远；无定河也看见更多的汉族人将更多的少数民族逐回了草原。 　　无定河也说不清楚自己属于草原还是属于黄土地，那条最具说服力的长城也是从无定河的中间穿越过去的，无定河或许连自己是塞内还是塞外这个简单的问题都说不清楚。无定河说，那就是塞上吧。老迈的范仲淹就曾在无定河边的靖边新城堡屯兵多年，说，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看着因战事频繁人们的尸骨堆积如山，无定河也伤心，然而无定河不会说话，无定河只管自己静静地流，默默地流。无定河记得有个叫陈陶的唐人写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左冲右突，无定河想给自己定位，无定河不断地改变河道，无定河的梦在远方。无定河流过了山地，无定河流过了草原，无定河在黄土草原上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无定河只是需要积累力量，无定河吸纳了许多比自己更小的河流。芦河、大理河，以及许多小溪流都跨入了她的怀抱。无定河亲眼目睹了许多马背上的民族壮大和衰败的过程。无定河历经千难万阻，最终流入了那条叫黄河的大河，并最终汇入了那个叫渤海的大海。汇入大海，是每一条河流永远追求的梦。无定河知道，有多少河流渴死在寻找大海的路上。 　　无定河在其上游叫红柳河，在其流经地内蒙古草原的中游她有一个内蒙名字，恍忽都河，意谓河道摆移不定；在其河渐宽水渐阔的下游才叫无定河。 　　无定河看着小桥畔村里的一个男孩，曾怎样把旧石器时代的一个石刀玩丢。无定河说，总有一天，人类自己会后悔的。二十年后，那个男孩成了一家电视的负责人。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他带着更大一家电视台的记者前来采风。唉，电视台拍摄的都不是旧石器时代的东西。那在无定河上空翻飞的鸟儿让这个男孩有多少遐想与怅惘！ 　　白天，无定河看着男人女人们怎样抚弄庄稼，把那些可爱的糜谷荞麦洋芋玉米种植收割。晚上，看着家家户户掌灯后星星点点与夜空繁星相映成辉。无定河习惯了让小伙用粗大的手掌掬了水喂进嘴里，姑娘们浣濯梳洗乌黑的发辫。无定河不知喂养过多少茬羊羔羔，就像喂养那些最终长大成人的猴娃娃。无定河幸福地看着那个走头头的骡子又上了膘，看着一棵棵毛头柳长出了那么多的椽子。 　　无定河水很清凉，如刮着清风的夏夜。无定河水很柔软，如初恋中的女孩。 　　无定河是一条属于陕北的河，无定河流淌的全是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喜怒哀乐，苦难和荣耀，光荣和梦想。 　　一杆唢呐，总是让无定河肝肠寸断。无定河看着方脸膛、高鼻梁膀宽腰壮的绥德汉子，沿着无定河道将穿红戴绿的爱情一路抬过了黄河滩。无定河也看着米脂女子貂婵怎样在三国里搅局。无定河看着女娃娃学会了剪窗花，还有那六七十岁的老汉汉不安生，恁是在正月里勾灯，一个人在那里二鬼摔跤。无定河看着无知的人怎样一点一点创造了传统然后再遗弃了传统。无定河随着地势流泻，但大部分地域流过的是盆地一般的涧地，无定河槽因此不是很高，放羊汉子，揽工工人，犁地男人随意的一声哼唱，就传出了老远老远。无定河在其流域内打造出了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绝仑的信天游，以及由此培育出来的陕北民歌。想死人的那个情哥哥，害得三妹妹把糜子锄了草留下。无定河流域不大，却养育美男俊女，一十三省的女娃娃就数上兰花花好。 　　二十一世纪初的某日，那个在白于山上土生土长飞出了农门的青年人，那个小时候穿着溜裆裤在冬日里爱吃无定河源头石崖下的冰溜子的青年人，说要从家门口一直走到无定河入了黄河处。他背起行囊，沿着他曾赶着毛驴驮着驮桶在着陡曲蛇行的山地一路前行。他用双手掬吃这无定河源头的清泉，踏过石头杂乱的湿地，踏过苔藓，踏过那些狭小的峡谷里放羊人的足印。他看着无定河怎样一点一点汇集一点一点变大，他看见无定河两岸的庄稼与树木一起郁郁葱葱，以及那么多的人间烟火。他看见无定河喂养过的稻谷颗粒饱满，他看见陆地上第一条沙漠高速公路过河大桥如虬飞跨，他看见火车飞舞在平地山间。而无定河依然沉默不语。他的奶奶，那个老得掉了牙的老婆婆，正在山梁上他家里给他打手机，亲切地呼唤着他的乳名，就像无定河无时不在呼唤他一样。 　　凉风习习繁星点点的夏夜，他枕着无定河轻轻巧巧的流韵进入梦乡。他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的无定河川上酝酿诗篇，抒怀畅想。他和无定河相依相偎。他的中枢神经就是列车调度室，他时不时地要把无定河这条支系往脑海中提一提，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他庆幸，他的故乡有一条河。而有了河，一方土地就有了依托。 　　无定河是一条太平凡太普通的河流。 　　无定河不知道是谁的神往，谁的渴望？ 　　 　　责任编辑：王雷琰